春寒料峭，季锦瑜接了个电话便匆忙赶到了医院，眉眼发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时秘书在病房门口等他。
时秘书见到他来，紧忙迎上去：“季总。”
季锦瑜目光锐利，紧盯着时秘书：“医生怎么说？”
时秘书稍微低下头，谨慎又如实地回答：“医生说让病人见见想见的人最后一面，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季锦瑜还未等时秘书说完话，直接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一片死寂，半开的窗户吹进的风有点冰凉，寒凉得一点生气也没有。
季锦瑜靠近病床，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形如枯槁，头发花白，脸瘦得脱了相，衬得一双眼睛极大。她嘴里嚷嚷地喊着她几千个日夜里喊了无数遍的两个字。
岁岁。
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成了执念。
此时的她，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才年过四十多的妇女。
季锦瑜弯腰俯身，喊了声：“雁姨。”
她定睛看向季锦瑜的目光里有恨有怒，也有哀伤，干瘪的眼角有湿亮的泪痕，细纹被浸湿。
“呜呜——”
“岁岁……岁岁……”
“求求你，把岁岁还给我……”
“岁岁……”
她的声音嘶哑不成声调，嗓子犹如被鱼刺卡住，眼睛瞪得极大，用尽全力去乞求季锦瑜。
“啊！啊！岁岁！”她的嘴巴合拢不上，来不及吞咽的唾液从嘴角滑落。
“都怪你！都怪你！啊——”
“岁岁，被你害惨了！呜呜——”
“我知道，雁姨。”季锦瑜正准备去抓住她干瘦的手。
却被床上的人猛然抓扯住了衣领，他的身体被拉低，季锦瑜对上她瞪得空洞的双目。
他并不反抗，沉默着承受她的恨意。
她的眼睛睁得通红欲裂，从嗓子里撕扯着喊出“岁岁”两个字，一直到最后抓住季锦瑜衣领上狠狠的力度消失。
风在这时候也停了。
整个室内又恢复了毫无生气的死寂。
季锦瑜看着眼前的人，眼睛瞪大翻白，嘴巴无望大张，她的死相并不好看，可以说得上狰狞。
死不瞑目。
季锦瑜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放入被子中，给她盖好被子，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她嘴角的水渍，抚顺凌乱花白的头发，再伸手去合上那一双装满恨与不甘心的眼睛。
他半蹲在床边，双目微垂，背影莫名颓丧，重重地喘了口气后，才呢喃低语出口：
“我还没找到她呢……”
-
入葬当天，南禺市的积雪悄悄融化，赵暖安赶回来了。
季锦瑜处理完后事之后，小感冒了一场。
赵暖安在南禺呆了几天，又坐不住了。近几年短视频发展趋势迅速，不愿被工作压榨的赵暖安当起了旅游博主，时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旅游心情，大受粉丝欢迎，目前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旅游博主了。
赵暖安启程前，决定去探望一下季锦瑜，顺便道个别。
季锦瑜穿着居家服，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坐下沙发。
“这次打算去哪？”
“还不知道呢，随便浪，浪到哪就哪呗。”
赵暖安眯了下眼，打量着季锦瑜说：“你怎么关心起我去哪了，以往不都是一句平安归来敷衍我，行程问都不问的吗？”
季锦瑜交叉相握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回赵暖安的话，“随便问问。”
“好吧。”赵暖安抿了抿唇，轻笑一下，打量着季锦瑜说，“要不要出去散散心，看你印堂发黑，积怨已深，再不出去散散我怕你有血光之灾。”
“好。”季锦瑜说。
赵暖安顿了一秒，有点不太敢相信，她只是随口和他开开玩笑的。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
季锦瑜微微点头，“嗯，也有一段时间没出去过了，出去看看。”
时秘书听说季锦瑜要去旅行，地点并未确定，斗胆推荐了自己的故乡，黎山县。
季锦瑜听说过这个地方，也不反对，无论去到哪，他的目的都一样。
三人长途跋涉，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终于到达了黎山。
时秘书安排季锦瑜和赵暖安住在自家开的小旅馆，小旅馆位于高处，视野开阔，与对面的山丘遥遥相望。
此时刚好是早晨，冬日的暖阳从薄透的云层穿刺而过，犹如佛光普照大地，青山变得妩媚。
果然是个好去处。
赵暖安望着远处的天空，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清新的空气滋润肺部，无比惬意。
“时秘书，看来你给我们推荐黎山，是有私心的呀，原来是想回家了。”
时秘书不好意思一笑：“被赵小姐发现了。”
此时季锦瑜从屋里出来，他脱下了束缚的西装外套，穿了一件黑白中长款羽绒服，一顶针织帽戴在头上，显得五官少了几分成熟男性的利落气质，多了几分休闲自在的旅行人气质。
季锦瑜站在赵暖安身旁，赵暖安多看了他几眼，便收回视线望向远处。
“这里真的跟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既有烟火也有仙境，是个好地方。你觉得呢？”赵暖安嘴角带着丝丝笑意。
季锦瑜心情平静如止水，双手插进兜里，轻轻吐息：“是不错。”
赵暖安觉得季锦瑜没劲儿，她转移了注意力，拿出摄像相机拍摄，记录旅行时光。
黎山县这两年渐渐闻名于大众，得益于影视。
三年前一位导演外出为一部即将开拍的仙侠剧采风，无意发现了黎山县，就以此地作为拍摄地。这部仙侠剧播出后大火，不仅剧中的女主扮演者周希希一炮而红，连带着这个落后清贫的黎山县也火了起来，成为了旅游景点。
当地的居民开起了民宿，做起了小生意，基本上过上了温饱的生活。
季锦瑜和赵暖安两人一路跟着时秘书观赏，当地的风土人情浓厚，仍然保留属于当地特色的淳朴民风。
赵暖安捕捉到一个治愈的画面，篱笆墙上一个小奶猫斟酌着要从哪处跳下来，篱笆墙之下穿着朴素的小女孩捧起双手举向小奶猫，示意奶猫跳到她的掌心里。
季锦瑜和时秘书站在赵暖安身后，看着这一幕。赵暖安拍摄好后，将相机放进包里，看着小女孩开心地捧着手里的小奶猫跑远。
赵暖安感慨道：“你能想象这个地方几年前还是靠买卖为生的情景吗？”
季锦瑜听得出赵暖安口中的“买卖”是不好的事情。
“什么买卖？”
“大活人。”
赵暖安看着季锦瑜说。
季锦瑜看了眼时秘书，时秘书欲言又止，最后低低头并未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这些确确实实存在。
幼的“送”出去，大的“送”进来，都是女孩。
季锦瑜的眉心微不可见地拧了下。
时秘书怕这件事影响两人游玩的兴致，连忙带着季锦瑜和赵暖安继续游玩。
三人刚好到一处当地特产小吃档，这边人流稍微多了起来。
季锦瑜请了时秘书和赵暖安吃东西，三人拿着吃的正准备落座，周围突然起了哄乱。
季锦瑜听到有人说，谁偷吃东西噎住了。
骂声和呼救声混杂在一起。
所有人都看向躺在地上挣扎的人，包括季锦瑜。
没人敢上前施以援手。
躺在地上的人背对着季锦瑜，弓着腰，季锦瑜看得出她在死命挣扎，连背影都能看出她有多痛苦。
季锦瑜站起来，时秘书和赵暖安跑了过去。
两人把人拉起来，赵暖安扶着人，女孩面色痛苦发青，即将要窒息，时秘书走到女孩的身后，一手握拳放置在她的胸腹之下，另一只手包住拳头，连续发力向后方按压她的腹部。
一两分钟后，异物被呕吐出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在围观的群众里传出来。
时秘书喘了口气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被偷吃东西的店家见这样情况，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只是瞪着眼睛骂了句晦气的东西。
旁观的人见人没事了，渐渐散开。
赵暖安拍拍一直在咳嗽的女孩的背，虽然她穿得脏兮兮的，身上的棉袄臃肿破旧，白裤子暗黄褶皱，鞋子是破旧老式军鞋，就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赵暖安问她。
时秘书正想说什么，女孩转过身，抓住赵暖安的手，对着赵暖安笑了笑，嘴角还残留着脏污，脸部脏兮兮的快认不出模样。
举止看起来，好像……是个傻的。
她一边用手背擦嘴角，一边口齿有些不清晰地说了一声：“谢……谢……”
赵暖安愣了愣。
季锦瑜莫名地一直看着她，从人群散开那刻起，站在不远处。
他看到赵暖安向他看过来，神情茫然。
那脏污狼藉的女孩也顺着赵暖安的视线向他看过来。
她注意到他也在看她，对着他腼腆一笑，脏兮兮的脸衬得一双眼睛特别明亮，一弯仿佛能溢出水。
可是见季锦瑜没有反应。
随后她不笑了，也学季锦瑜看她那样一直看着季锦瑜。
季锦瑜几步走过去，两手捧上她满是脏污的脸，头低得快要贴近对方的脸，紧紧盯着她：“孔岁宁，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