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是典型的北方城市,到了四月春意才显露出来,来植物园踏青的人很多。
植物园门口人头涌动,沈清妍来的比较早,和慕莞然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在门口慢吞吞地绕了一圈后,看见有小贩在卖花环,心念一动,就奢侈地买了一个戴在头上玩,那花环样式普通,不过一圈浅绿色的圆环上缀了七八朵用粉色皱纹纸折成的小花,戴在头上颇为应景。
她戳着头顶的花环玩得不亦乐乎,正巧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一边转身一边向后退,戒备森森地看着拍她肩膀的人。
“程嘉行,怎么是你啊?”
程嘉行穿着橙色连帽衫下身是一条牛仔长裤,看起来活力四射像一株满是朝气的小白杨,他笑嘻嘻地说:“出现在植物园当然是为了踏青啊,你也是来踏青的吧,怎么就你一个人?”
沈清妍双手背在身后,眨了眨眼睛说:“我在等人。”
“谁啊。”
“慕莞然,她今天打算出来写生,我陪她一起。”
两个人闲谈了一会儿,沈清妍远远看见一个身影朝她跑过来,定睛一看正是慕莞然,立马迎了过去,慕莞然可谓是重装上阵,胸前挂着一个摄像机,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写生画箱,对于这些专业设备,她知之甚少,但看着累的满头大汗的慕莞然,作为朋友她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接过了慕莞然手中沉甸甸的写生画箱,写生画箱太沉,她被拉的双手不断下垂。
“慕慕,你这是把整个画室都搬过来了吗?你这画箱怎么这么沉啊!”
慕莞然抹着头上的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好不容易出来写生,我当然要画够本好好过把瘾。”
沈清妍认命地说:“行吧,我就舍命陪君子。”
程嘉行走了过来,顺手接过沈清妍手里的写生画箱,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说:“既然遇上了,咱们三个就一起逛植物园吧。”
慕莞然对于程嘉行的加入是十分欢迎的,三人行比较热闹,而且队伍里有个男生方便跑腿拎包,她也不客气,咧嘴一笑道:“程嘉行,我们两个女孩子柔弱的很,就靠你保护了。”
程嘉行一口答应道:“包在我身上。”
沈清妍没有表示异议,只是笑了笑,说:“行了,我们快点入园吧,植物园很大,得逛一阵子呢。”
慕莞然点头,目光落在沈清妍头顶的花环上,眼睛发亮:“妍妍,你头上这个花环好漂亮啊,在哪里买的?”
沈清妍说:“植物园门口有不少卖花环的小贩,你要是喜欢我把这个花环送给你啊。”
慕莞然摆摆手说:“我没想要你的花环,就是觉得你带上这个花环特别像是画册里的花精灵。”
沈清妍忍俊不禁,打趣道:“可是我背后没有翅膀啊。”
慕莞然撇撇嘴说:“我这是在夸你好看,你就不能不这么实在吗?”她朝程嘉行努努嘴说:“程嘉行,你说好不好看?”
程嘉行连连点头,语气真诚地开口道:“好看,特别好看。”
沈清妍不是一个注重外貌的人,走亲戚的时候那些她叫不上的长辈总是夸她长的好看,她对此基本没什么反应,甚至觉得他们有些夸大事实,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终究是爱美的,即使校规再严苛也会每天擦一些护肤品或者偷偷地打一些粉底衬得自己肌肤更加白皙,而她是绝对的正儿八经纯天然,说白了就是过得有些粗糙,绝对跟美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也没有相交特别深的男孩子,更没有什么倾慕暗恋的对象,记忆中说过她好看漂亮的同龄男孩子只有时遇,哦,现在多了一个程嘉行,只是时遇夸她漂亮的时候语气姿态都十分的漫不经心,甚至是有些勉为其难,仿佛夸她好看是在撒什么弥天大谎,良心正在不停地受着谴责,而程嘉行是真心实意地赞美她,眼睛里藏着一丝青春期男孩子的腼腆。
“行了,别再夸我了,再夸我我就要上天了。”
真奇怪,从来不在意容貌的她,居然也开始希望有男孩子能赞美她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往植物园里走去,走马观花似的逛了半小时,终于到了植物园最深处的桃花林。
四月芳菲繁丽,入目是一片旖旎的粉色烟霞,桃花林里有不少人在拍照赏花。
慕莞然打开画箱支起画架,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马扎,坐在画板前开始写生,她把数码相机交给沈清妍,笑嘻嘻地说:“妍妍,你帮我多拍几张照片吧。”
沈清妍握着数码相机有种诚惶诚恐的感觉,指着自己说:“让我拍!?我拍照技术很差的。”
慕莞然摆摆手说:“我来看桃花主要是写生,写生就肯定要把你晾在一边,我特意带了相机来,就是为了让你不那么无聊。”
沈清妍嘴角抽搐:“你还真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慕莞然嘻嘻一笑:“快去快去。”
在一旁的程嘉行插话道:“慕莞然,你要是相信我就让我拍照吧,我拍照技术还不错的。”
慕莞然摆摆手说:“程嘉行,那你就和妍妍一起去拍照吧,记得多拍几张拍好看一点。”
沈清妍就这样被程嘉行拉着在桃花林里穿行,程嘉行个子高腿也长,虽然刻意放缓了步伐但还是走得很快,她跟在后面也挺辛苦的,程嘉行看着再一次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沈清妍,有些无奈地说:“沈学霸,我们才走了半个小时,你就要休息了,一看就是平时锻炼太少了。”
沈清妍轻轻按着右下肋,上身依旧挺直,脸上的笑容很平静,她缓缓开口道:“程嘉行,你知道中医体质九分法吗?”
程嘉行摇摇头说:“不知道啊。”
沈清妍仿佛老中医上身,老神在在地开口道:“中医将人的体质划分成了九种,我的体质就属于其中的气虚质,懒言怠动,气短乏力,容易疲惫,不耐风寒,所以我多休息几次是天经地义的。”
程嘉行看沈清妍确实很累的样子,想了想说:“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瓶水。”
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见程嘉行走远,沈清妍的身子才一下子垮了下来,她一只手捂着右肋下的小腹,一只手撑着长椅,不停地吸气,刚才走的太急,冷不防的吸了几口冷气,她果不其然地岔气了,如果不是疼的太厉害,她才不会停下来休息,她偏偏又是个逞强的性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柔弱的样子,所以就努力掩饰不在程嘉行面前表露出来。
她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偏偏最爱逞强,最怕让人担心,最怕成为他人的拖累。
这种逞强曾让她不止一次吃过苦头,但她却总是一条道走到黑。
小腹依旧疼的厉害,眼前却是漫天的花雨。
沈清妍捂着肚子微微弓着身,欣赏桃花来分散注意力,脑子里不停过着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可惜桃花源终究是乌托邦的理想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经历着各种各样的苦涩。
她正变身林黛玉多愁善感的时候,远远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走来,那人穿着灰色毛衣,内衬似乎是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西裤,与娇艳明丽的桃花林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突然落了一滴浓稠的墨汁,明明应该是格格不入,可却奇异的融合在了一起,而那个徐徐而来的人就是将这两种天差地别的色彩连接在一起的媒介。
“沈清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时遇蹲在沈清妍身前,看着捂着肚子发呆的女孩,脸色平静眸光却像是碎裂瓷器上的细纹。
沈清妍低下头,眼神飘忽不定,沉声说:“你怎么在这里啊?”
时遇的口气变得严肃,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我在问你怎么了,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沈清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挺直身子逞强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岔气了。”
时遇定定地盯了沈清妍一阵子,突然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眸光莫测,他轻声说:“深呼吸,放松肌肉,轻轻揉着疼的地方,这样能缓解一些疼痛。”
沈清妍照做,果然觉得好受多了,但右下肋的小腹还是有些疼,她抬起头望着时遇,抿抿唇说:“真的有用。”想了想,又问:“你怎么在这儿啊?也是来踏青的?”
时遇施施然地站起身,低头望着坐在长椅上的沈清妍,语气平淡地说:“我跟表哥一起出来踏青春游的,我们本来是打算在前面的桃花树下野餐的,我闲着没事就出来走走,然后就遇见你了。”
“那还真是巧啊。”
“你呢?怎么就一个人?”
沈清妍如实回答道:“我跟慕莞然一起出来踏青的,她在别的地方写生,就把我和程嘉行打发出来拍点照片。”
时遇的眉头不自觉地挑了挑说:“那程嘉行人呢?他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沈清妍连忙解释道:“程嘉行去给我买水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我岔气了。”
时遇叉着腰望天,似乎很生气,他指着沈清妍最终欲言又止,只是背对着她缓缓蹲下身子,声音沉闷地说:“你先跟我去我和表哥休息的地方,那里有热水,你喝了会舒服一些。”
沈清妍皱皱眉说:“这样做程嘉行不是会找不到我了吗?”
“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还嫌自己不够难受?”
“总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担心吧。”
时遇转过身瞅着沈清妍,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那你就让我担心啊。”
沈清妍傻乎乎地望着时遇薄怒的眼睛,无措的“啊”了一声,无所适从地开始解释道:“不是,啊呀,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时遇掏出手机给林续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自己所处的方位,扭头看着沈清妍问道:“程嘉行今天穿了什么衣服?”
沈清妍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想:“好像是橙色连帽衫和浅蓝色牛仔裤。”
时遇把沈清妍的答案隔着手机向林续传达,嘱咐他来这里接应不知何时归来的程嘉行,挂掉电话后,才说:“现在放心了吧,去我休息的地方喝点热水吧。”
沈清妍看着时遇的后背,瞪大了眼睛:“你这是要背我?”
时遇扭头看了沈清妍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现在能自己走吗?”
沈清妍眉梢抖动了一下,她倒是能自己走,但估计每走一步就得疼一步,少年的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但他的脊背却是那样宽厚,似乎能让所有不安浮动的人心平和下来,她大概真的是吃了迷烟吧,轻手轻脚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像鞭策小毛驴那样说:“小毛驴,前进。”
时遇很绅士,双手绕过沈清妍的膝弯,规矩地扣在腰侧。轻轻笑出了声:“沈清妍,你真把我当小毛驴了。”
沈清妍有点害羞,她不是一个爱撒娇的人,排除婴儿阶段,她都不太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包括沈怀远和路芳菲,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一个男孩子背着,好在时遇看不见她的表情。
“时遇,你刚刚为什么生气啊?”
时遇被沈清妍漫步在桃花林中,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并没有人会关注他们俩,他脚步有一瞬间的停滞,但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有些赌气地叹息道:“没生气,就是被吓到了。”
沈清妍小心翼翼地问:“因为我吗?”
时遇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异样:“你当时脸色煞白地坐在长椅上,神情很痛苦,我还以为你中了什么剧毒,下一秒就会吐血而亡,我怕自己成为凶案嫌疑犯。”
沈清妍的手臂正好搂着时遇的脖子,听到他这一番话,她真的恨不得给他来个锁喉,但她不想丢失身下这个人力车夫,晃荡着两只腿,没好气地说:“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太大的幻想。”
时遇微微扭过头,低声说:“你岔气之后一直忍着没敢让程嘉行知道吧。”
沈清妍点点头说:“不太愿意给人添麻烦。”
“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好像也在给我添麻烦吧?”
“你不是总说自己能力强什么麻烦都能解决嘛,我给你添麻烦也只是为了让你展现一下自己的优秀而已,不用感谢我。”
时遇轻轻一笑:“歪理邪说。”他顿了顿又说:“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别总自己扛着一个人逞强,就算给人添了麻烦也不过是欠了一个人情,人情可以慢慢还啊。”
沈清妍努努嘴说:“就怕还不清,我这人无权无势的怎么还人情啊。”
时遇淡淡道:“那我帮你还好了。”
“你会这么好心?”
“我帮你还人情,这样你就欠了我的人情,比起别人好像还是我仁慈一点吧,至少我的人情比较好还。”
沈清妍被时遇的神逻辑打败了,一阵风吹来,落红如雨,迤逦缭乱,她拍拍时遇的肩膀,眼睛发亮,语气里满是惊喜地开口说:“时遇,你看好漂亮啊。”
时遇停下脚步站在一株桃花树下,有花瓣悠悠滑落渐渐坠入尘泥,鼻尖是带着潮意的甜蜜花香。
“是很漂亮。”
沈清妍抬头望着满树桃花,轻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桃花这么好看呢?”
时遇淡淡道:“大概是因为心情好吧,所以你看什么都觉得心旷神怡。”
沈清妍的文艺细胞开始活泛,清了清嗓子,吟咏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时遇背着沈清妍继续往前走,笑了笑说:“这句诗出自哪里啊?”
“这是唐代诗人元稹的桃花。”
“我只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所以说你一点也不浪漫诗意。”
“我哪里比得上你这个大才女。”
沈清妍撇撇嘴说:“你就别暗讽我了。”
时遇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是实话,你的文学素养真的很好,如果你生活在古代,一定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沈清妍偏过头瞅着时遇的侧颜,笑嘻嘻地问:“那你是什么啊?”
“给才女研墨添灯的小厮。”
“小厮,不应该是侍女吗?”
“我又不是小青,不能为了白素贞换性别的。”
“你可以当跟才女吟诗对月的才子啊。”
桃花雨落,豆蔻少女巧笑嫣然。
春暖风拂,清朗少年凝眸浅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