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作为典型的北方城市,季节变换相当突然,只是今年的盛夏似乎不愿准时光临这座城市,雨水一直蔓延在每日的生活中,空气都渗着一丝淡淡的潮湿。
沈清妍最近忙的昏天黑地,而且马上就要出一个长差,她就挤出一天的时间用来补觉,本来想着睡醒之后就带着橘子皮去打疫苗,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她将橘子皮抱进太空舱,急匆匆地打车去了宠遇动物医院。
她跟导诊说明情况后,就被带进了诊室,诊室里是另一位她不认识的男医生,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点不安。
“医生,您好,我带橘子皮来打疫苗。”
医生先给橘子皮量了体重,又检查了橘子皮的身体状况后,笑了笑道:“小家伙壮实了不少,今天接种的是第二针疫苗。”
沈清妍缴完费往观察室走的路上,听见有医生在小声议论。
“刚刚那位狗主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可是他的狗狗已经十四岁了,器官都衰竭了,再好的医生也救不回来啊。”
“可不是,那位狗主人还不同意安乐死。”
“也就是时医生脾气好,不肯放弃。”
她若有所思,走进观察室的时候,微微抬头看了眼二楼的方向,二楼是手术室和重症监护室,他应该是在那里奋战吧。
橘子皮不愧是一只战斗力强悍的幼猫,即使挨了一针疫苗,还可以在观察室内上蹿下跳。
沈清妍就坐在椅子上带着耳机刷手机,后天就要出差了,这种悠闲的时光看不多了,耳机里放着曲调舒缓的古风音乐,明明声音足以隔绝外部噪音,但她还是听到了尖锐的叫喊声和物品倒地的重响。
她走出观察室,隔着走廊就远远看到了大厅内混乱的场景,快步上前,入目是情绪激烈的宠物主人和耐心劝说的医生。
静静听了一会儿争吵内容后,她算是清楚了来龙去脉,那位情绪激动的中年女人是一位狗主人,她的狗狗因抢救无效离世,她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觉得是医院不尽心救治不到位,所以情绪颇为激动地闹了起来。
她其实挺理解这位女士的心情,但这种大闹宠物医院的行为实在不正确,转头望向静静站在大厅中央的时遇,她不由得有些生气,这个人怎么连句辩解的话都不说,傻站着做什么?
时遇淡淡看着面前哭闹的狗主人,心里并没有起什么波澜,宠物医生也是要面对很多生死的,他要是每次都崩溃,还怎么理智地做出诊断,这种情绪失控的宠物主人他也遇到过不少,他的劝解只会更激化宠物主人的情绪而已。
见狗主人情绪稳定了一些后,他语气平静地开口道:“这位女士,你的狗狗已经去了汪星,我知道您很舍不得您的狗狗,但我们真的尽力了。”
沈清妍想,这人说话也太不中听了,好歹说几句软话啊……
狗主人指着时遇,脸上泪痕纵横,眼中满是仇恨,叫喊道:“什么尽力,明明是你没有好好治疗我的狗狗。”
时遇对于这种误解和指责并不做过多解释,表情平和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如果您觉得我在治疗过程中存在失误,你可以去专业机构对您的狗狗进行解剖化验,或者诉诸法律途径都可以。”
“你……”
狗主人指着时遇,愤恨地粗喘气,挥着手臂就要打时遇。
时遇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的,可是他后退的时候,一个纤柔的身影突然窜了出来,挡在了他身前,然后就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沈清妍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进水了,所以才傻乎乎地冲了出来挡着时遇身前,然后又倒霉地替他挨了一巴掌,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狗主人这一巴掌的力度太大,她被扇的有些眼冒金星。
正稀里糊涂的时候,身子就被扳了过去,然后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妍妍。”
时遇焦急又意外地看着沈清妍,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左脸颊。
沈清妍愕然地抬头,正好对上时遇那双好看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失了冷静,慢慢地都是担忧和疼惜,她挣扎了一下,试图离开他的怀抱。
“那个,你放开我,这大庭广众的。”
时遇依旧抱着沈清妍,手臂不轻不重地揽在她的肩头,目光如同寒冬一般凛冽冰冷:“这位女士,我最后重申一遍,我们医院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医治你的狗狗,你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了,只是你现在大闹医院又动手伤人,我绝对不能姑息。”
说着望向身旁一个医生助理,冷酷坚决地开口道:“小刘,立刻报警。”
沈清妍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时遇揽着进了一间诊室,她被他按在椅子上,面对着他复杂而莫测的逼视目光。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说话时嘴角翕动,扯动着脸部肌肉,疼的她微微吸气。
那位狗主人下手还真是狠。
时遇从抽屉里拿出医用冰袋,轻轻抬起沈清妍的下巴,柔声说:“别乱动。”
沈清妍伸手想去拿冰袋,干笑道:“我自己来就行。”
时遇不为所动,低声道:“你是为我受伤的,我必须对你负责。”
沈清妍撇撇嘴:“你不用这么有责任心的,我见义勇为不求回报。”
时遇侧坐在沈清妍身旁,拿着冰袋轻轻给沈清妍敷脸,似是想训斥她,但说出的话却是深情而绵柔的。
“沈清妍,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傻?”
沈清妍觉得自己挺不争气的,刚刚还很霸气的见义勇为,可是现在却软弱的一塌糊涂,脸颊上不明显的疼意一瞬间变成了锥心之痛,她有多久没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叫她“沈清妍”了?
“我没什么事了,要带橘子皮回家了。”
脚下一个踉跄不小心跌到了时遇的怀抱里,脚踝一阵微微的刺痛。
最近入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她平时上班会穿高跟鞋,前几天爬楼梯的时候不小心右脚轻轻崴了一下,敷药处理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刚刚起身太猛一不小心牵动了痛处。
时遇按住迫不及待要走人的沈清妍,半蹲下身子,慢慢脱下了沈清妍右脚的低跟凉鞋,眉头微微拧起:“你的脚应该是近期扭伤的,并不严重,用药了吗?未来几天还是平底鞋或运动鞋比较好。”
沈清妍的脚被时遇握住,足底是他温热的手掌,她浑身像是有电流漫过,下意识地就要把脚收回去,鼻音微微浓重,赌气道:“要你管,我要回家。”
女孩子的力气毕竟比较小,时遇几乎是不费力气地就握住了沈清妍往回抽的脚,抬眸望着对他避之不及的女子,心头第一次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来,涩声道:“你这样怎么走?不管你怎么讨厌我,你也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
沈清妍索性不动了,任由时遇握着自己的右脚,目视前方,眼光涣散,微微扯动嘴角,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缓声道:“你和我之间算什么关系?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管得着吗?”
她将一向敏感的情绪裹在懂事、乖巧、文静这样的包装纸下,仿佛就真的感受不到那些悲伤、痛苦与委屈了。
这些年,所有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压抑……
而此刻她不想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累了,也倦了……
时遇面对沈清妍的冷言冷语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眸光微微暗沉,低声道:“你今天替我挨了一巴掌,我说什么也要对你负责,而且你这个样子连走路都困难,我必须送你回家。”
沈清妍淡淡道:“不必了,只是一点扭伤我还撑得住。”
她曾经为了一个案子撑着高烧的身体连续工作了两天,这一点扭伤对她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时遇突然笑了,幽幽道:“怎么你不敢?”
沈清妍终于赏了个眼神给时遇,唇畔是一抹好整以暇地笑容,她沉吟道:“就怕你没这个胆量。”
激将法,看他们两个谁能玩过谁?
时遇帮沈清妍的鞋子把鞋子穿好,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笑了笑道:“我把橘子皮抱过来,然后就送你回家。”
沈清妍完全没想到时遇还能这么没脸没皮地顺杆爬,她刚刚的话已经够冷酷无情了,他居然还能倒贴上来,但以目前这个情况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工代步。
“随你。”
心头万爪抓挠,面上波澜不惊。
时遇拎着装有橘子皮的太空舱回到诊室的时候,沈清妍正在冰袋敷脸,他把太空舱往前一递,温声道:“背上。”
沈清妍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时遇好脾气地解释道:“你背着橘子皮,我背着你。”
沈清妍嘴角抽搐道:“你也可以扶着我啊。”
“你的脚会首先抗议的。”
“你是故意的。”
时遇一副为难的模样,想了想,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法:“要不然我抱你出去。”
沈清妍干脆利落地回答道:“那你还是背着我吧。”
时遇背对着沈清妍慢慢蹲下了身子,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轻轻回响:“上来吧,小心脚。”
沈清妍一怔,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的时候,那个时候时遇也是这样背过她的,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和灰色休闲西裤,浑身散着一种冷峻的气息,可她却觉得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是那个温柔而明朗的少年。
曾经,曾经,曾有的经过。
她背着太空舱慢吞吞地趴在了他的悲伤,手轻轻环在他肩头,语气漫不经心道:“别太勉强,实在撑不住就把我放下。”
时遇微微侧头,神情温柔缠绵:“我不会放下你的。”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轻飘飘的,背在身上一点也不累。
可在他的心里,她却如那巍峨泰山,一辈子也无法移开。
宠物医院里和时遇一同工作的同事,看着时遇背着一个女孩出门,表情都是统一的震惊。
他们生人勿进清冷孤傲如同高岭之花的院长居然背着一个女孩,简直是世界奇迹啊……
沈清妍干脆将脸埋在时遇的背上装死,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随即是男人语调愉悦的低喃。
“刚刚出来保护我的时候,你可是很露脸的,现在怎么害羞了?”
她气的狠狠拧了一下时遇的胳膊。
可她这点攻击一点也奈何不了时遇,徒增小打小闹的乐趣罢了。
时遇开车回到沈清妍居住的小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背着女子慢慢往单元楼的方向走,突然问:“妍妍,你讨厌我吗?”
空气中泛着雨季独有的潮湿,青草的芳香混着水汽化作清凉的夜风,徐徐吹拂着一旁的垂柳。
沈清妍面对时遇的发问,居然出奇的冷静,她慢慢笑了,说:“我不讨厌你,一直都没有讨厌过你,只是现在我不想让你在我心里了。”
把你放进心里那么轻松,可把你从心里取出来的时候却是这么疼。
时遇不说话了,只是默然地背着沈清妍回了家,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她独居的公寓,公寓很大也很干净,看得出平时有用心打理。
他先将橘子皮从太空舱里放了出来,然后俯身查看沈清妍的脚踝,沉声道:“家里有冰袋吗?冰敷之后涂一些消肿的药膏明天就没事了。”
沈清妍开始划界限:“你已经把我送回家了,该尽的责任与义务都尽了,你可以离开了。”
时遇目光发亮:“妍妍,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沈清妍直视时遇的眸子,叹息道:“是你先不要我的,你当年的不辞而别将我们的一切都斩断了。”
时遇眉头一皱,不辞而别?
当年,他的确离开的匆忙,可对她,他做了周全的准备……
刚想解释,客厅里的灯一下子全灭了,不仅如此,整栋楼都陷入了一种死寂的黑暗中,是大规模的停电。
怀里突然偎进一具颤抖的身躯,在黑暗中,他能听见她急促而紧张地呼吸,仿佛窒息一般痛苦。
“妍妍,别怕,我在。”
他伸手揽住了沈清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
沈清妍抖得厉害,下意识地紧紧缩进时遇的怀里,连说的话都是支离破碎的:“时别扭,你陪陪我,我怕,我怕。”
“不怕,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离开。”
时遇心头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疼得厉害。
这一声时别扭他等了七年。
可万万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惊恐的方式叫他,这七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才重新亮了起来。
时遇看着缩在他怀里渐渐停止颤抖的沈清妍,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温柔的哄道:“妍妍,我去给你倒杯水好不好?”
沈清妍闭着眼点了点头。
沈清妍家是典型的三室两厅格局,时遇走到里厅的餐桌前倒水时,不经意地看见了被放在桌角摆放整齐的药物,他虽然是动物医生,但对临床应用药物也很熟悉,这些药都是用来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
他望向坐在沙发上平复情绪地沈清妍,心头一紧。
她生病了……而且很明显一个人在强撑……
药盒旁边的就诊卡上写着一个名字,傅晰。
他记得那天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也姓傅……
端着水杯走到沈清妍面前,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轻轻问:“好一些了吗?”
沈清妍喝了口温水,平复着喘息,点点头道:“我没事了,刚才我就是被被吓到了。”
时遇道:“你不用解释的。”
“我累了,想休息了。”
“那我就先走了。”
沈清妍没想到时遇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她看着他离去,回想起自己刚才那样无助地缩进了他的怀里,在极度的恐慌下,她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安稳……
可惜他们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可是那过去又无法被忘记……
时遇回到车上,望着车窗外斑斓的夜色,心头却是笼罩着巨大的恐慌,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时叙的电话。
时叙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段来电,因为往常这个时候他还在工作。
“小遇,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有什么急事吗?”
他说:“哥,我要妍妍高中毕业后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什么时候要。”
“我只给你两个小时。”
时叙的语气微微波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时遇长长地吐了口气:“什么都别问,你照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