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叙的动作很快,不到两个小时就把沈清妍高中毕业后的资料通过微信传了过来,做不到事无巨细,但也大致将沈清妍这些年的生活经历描述了出来,她的人生轨迹可以说得上按部就班,但时遇却透过那些方块字看到了她深埋的悲伤,这些资料上没有说她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却把傅晰的资料一并传了过来。
国内顶尖的心理医生,在h市经营者一家心理诊所,而沈清妍已接受了将近四年的治疗。
原来,这许多年,她与他一样,都受着剜心之痛……
已是深夜,h市下起了雨,势头不大,可雨滴落在窗户上还是会发出轻轻的鸣响。
钟锐正窝在床上打游戏,忽的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光着脚慢悠悠地去开门,打开门的一瞬间,她也有些被惊到了。
门前站着一个英俊无比的男人,有雨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滑落到他的脸颊上,身上的藏蓝色衬衫洇着淡淡的水痕,明明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冷到漠然的气息,却让人觉得他好像不属于这个尘世。
“请问,你是……”
“钟小姐,您好,我是时遇。”
时遇的声音在暗夜中微微低哑。
钟锐本来觉得能在大晚上看到一个极品大帅哥是件美事,可一听对方的自我介绍,气的直接立刻关上了门,没好气地骂道:“大猪蹄子,渣男。”
时遇不就是那个辜负了妍妍的臭男人嘛!
她不揍他一顿都算客气了。
时遇扶住了要关上的门,声音微微颤抖:“当年我没有不要妍妍。”
钟锐顿住了,眉梢抽动了好几下,不可置信地说:“你这是几个意思啊?”
看时遇这一脸悲凉的表情,难不成当年有什么隐情?
千头万绪,时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当年的事情很复杂,等我求证出一个结果后,我会亲自跟妍妍解释。”他顿了顿,又说:“钟小姐,我深夜拜访,只是想知道妍妍为什么会得抑郁症?我得到的资料上写着有很多次是你陪着妍妍一起去做治疗的,我想,只有你能告诉我答案。”
钟锐看着面前满目悲凉的男人,微微动了恻隐之心,作为朋友,她也不愿看着沈清妍那么痛苦下去,微微叹了口气道:“进来说吧。”
时遇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下,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刚刚的失控只是一场梦境,茶几上多了一杯热水,他抬头望着坐在沙发上的钟锐,淡淡道:“谢谢。”
钟锐法官气场全开,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悠悠道:“你是怎么发现妍妍有抑郁症的?”
时遇把今天在宠物医院发生的一切简单交待了一遍,低声道:“送她回家之后,小区突然停电,她很恐慌地缩在我怀里,等停电结束,我去给她倒水的时候发现了桌子上的药物。”
钟锐嘲讽地笑了笑:“妍妍一遇上你就没好事。”她也没太大心情去训时遇,只是说:“不过你倒很厉害,短短几个小时就查到了妍妍的资料。”
时遇道:“非常之事必用非常之法,但请钟小姐放心,妍妍的隐私我一定也没有窥探。”
钟锐点点头道:“我信,因为你一看就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时遇抬眸,望着钟锐,语气无波无澜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妍妍为什么得抑郁症了吗?还有她为什么会怕黑?”
钟锐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调查过妍妍,就该知道她的大学四年一边要忙着学业一边还要兼顾写作,生活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既紧张又压抑。她没能考上最爱的文学系,所以玩命似的每天更新,网文圈的竞争压力不亚于娱乐圈,她坚持到大四也没激起什么太大的水花,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她那个时候陷入了是优先选择现实还是梦想的困境中,再加上那个时候沈叔叔沈阿姨一个劲儿牵桥搭线要把她介绍进熟人经营的律所中去,她跟家里闹的也有些凶,身体和情绪状况一度很不好,彻夜不眠是常事。屋漏偏逢连夜雨,沈叔叔那个时候又出了场车祸,好在人没什么大碍,可这么多变故下来再强的人也得崩溃,她的抑郁症也是这样得来的,至于她为什么怕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我也不知道。”
“这些年她就一直没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父母吗?”
“妍妍看着柔弱,但脾气倔得很,再难的事情也自己扛着,我也曾经问过她同样的问题,但她也只是一笑带过,大概她得这病跟她父母也有关系吧。”
时遇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低声道:“我会让她好起来的,她心上的伤我会一道道抚平。”
钟锐道:“时先生,妍妍这些年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嘴里总说着缘分没到,但我看得出她的心一直被一个人占着,她和你巧遇后,我难得见她有了一些情绪波动。”
时遇笑的空洞而茫然:“那不是巧遇。”
钟锐一惊:“你什么意思?”
时遇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低声道:“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能和她重新在一起,所以我总是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等待。”
他知道她会抗拒他的接近,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这样……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
又或许说他不够坚定又太过执着……
那年,仿佛是一个节点,将他与她生生地分隔在了世界的两端……
“时先生,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陪着她,就算她要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再离开她。”
从钟锐家里离开后,时遇开着车在夜色中穿行,雨已经停了,可车窗上还是有细细地水流汩汩流下,车速很快,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有些模糊。
脑海里全是钟锐告诉他的那些话。
钟锐告诉他,沈清妍曾说过这样一番话。
“有那么一个人,我一想到他就会难过,一说出他的名字,我就忍不住想哭。”
“他是席卷过我世界的一场飓风,离开之后只剩满地的狼藉。”
原来这些年,他错的离谱……
慕莞然正在酒吧里喝酒,周遭衣香鬓影,她在一片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一杯烈酒入喉,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仿佛能将整个人烧起来。
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她也曾这般痛饮……
“你是在忏悔还是在庆幸?”
很冰冷的声音,听得人脊背生寒。
她呆坐了几秒钟,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还算明丽的笑容,慢慢转过身,看着眼前一身冷气的男人,柔声道:“时遇,好久不见啊,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时遇冷眼看着醉态微醺的慕莞然,脸上还带着让人放下所有防备的平和笑意:“当年,你没有把我的信转交给妍妍。”
慕莞然苦笑:“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当年时遇虽走得匆忙,但还是顾虑周全,特地留了一封信给沈清妍解释情况,为了不影响沈清妍备考,他将那封信转交给了她嘱咐她高考结束后将信转交给沈清妍,而她并没有让那封信落入收信人的手中。
时遇不喜不怒,只是转身离去。
他此行只为确定当年事,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慕莞然“嚯”地站起身,大喊道:“时遇,你就不问问我私藏那封信的原因吗?”
时遇微微一顿,似乎是轻笑了一下,背对着慕莞然,淡淡道:“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明。”
七年的分离,纵是有再多阴差阳错,可他才是真正种下因果的人……
慕莞然缓缓蹲在地上,像个失去全世界的孩子那样大哭起来。
他曾是她最深的倾慕,也曾是她最深的悔恨,她从未拥有过他,却在初见时就失去了他……
时遇,对你的喜欢是我青春的纪念也是祭奠……
这些年的折磨原来都是咎由自取……
善治律所作为一家顶尖律所,除了正常的案源外,也会联合周边县镇政府的信访办公室为一些当事人提供法律援助,每一个季度都会派所内律师去驻扎一个月左右。
沈清妍是自动请缨,所里就把宋安宁一起派去了,她们这次去的是一个叫做北溪的小县城,四面环山,风景秀丽,人口不多,但街道十分干净,是个十分适合养老的地方。
结束一天的工作,又拉着宋安宁吃了晚饭,两个人才慢悠悠地散步回到了宾馆。
刚踏出电梯,宋安宁就看见守在沈清妍门前的男人,扯了扯沈清妍的手臂道:“清妍姐,那是不是上次送你回家的时先生啊?”
沈清妍瞬间有种走人的冲动,他深深吸气又吸气,咬牙道:“怎么阴魂不散的。”
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太显眼,想不看见都难,时遇慢慢朝沈清妍和宋安宁走过来,可却在距离他们两个人一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旷古传来,模糊而悠远,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妍妍。”
“清妍姐,我肚子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宋安宁很识趣地先溜了。
沈清妍气不打一处来,欲哭无泪道:“太不讲义气了。”
时遇幽幽一笑:“你的助理明明很有眼力见,是可塑之才。”
沈清妍没空搭理时遇,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胳膊却被他扯住,一个踉跄,人已经被困在了他和墙壁中间,抬头正好他那双深沉的眼睛,他乌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剪影。
悠悠岁月,淙淙相思,仿佛都在这无言的对视中。
一眼万年,一念情深。
“你来做什么?”
“来追你。”
时遇笑吟吟地开口,似是一个青涩的少年郎那般,眸子里的光忽闪忽闪的,带着肆意却不张扬的明朗。
沈清妍推不开时遇,索性不再折腾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双手环抱在胸前,语气从容甚至有些嫌弃地说:“真是有自虐倾向。”
时遇微微凑近沈清妍,感受着她微热的吐息:“如果是被你虐的话,一辈子都可以。”
沈清妍牙根直痒痒:“你有病啊!?”
时遇露出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文绉绉道:“爱你成疾,无药可医。”
沈清妍想骂街,直接一脚踢在了时遇的小腿上,没好气道:“那你就找个风水宝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时遇靠着墙壁,好整以暇道:“你就是我的埋骨之处。”
沈清妍目瞪口呆地瞅着时遇,如果不是他有影子,她都怀疑他被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附身了,深深吸气又吸气,她皮笑肉不笑道:“好走不送。”
时遇也不拦着沈清妍进房间,眉梢微微上扬道:“我的房间就在你对面,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沈清妍嘴角抽搐:“你是缠定我了?”
时遇的声音忽轻忽重:“是。”他似乎停顿了一下,光风霁月的一笑,容色皎洁若空明的水色,低声道:“我此行是为了成为你的男人而来。”
“谁稀罕你成为我的男人?”
“要不你成为我的女人也可以。”
“……”
“……”
除了为当地居民提供法律服务外,善治律所也会派律师定期在校园内进行普法宣传,北溪县不大,沈清妍就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打算往县中心第一小学的方向走,可即使看着手机导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前进。
“沿着顺安街之行五百米,哪条街是顺安街啊?”
“你左手边就是顺安街。”
很温柔的嗓音,和着清晨微凉的风,仿佛能将人的心门吹开。
沈清妍干脆不转身,看着时遇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己面前,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怎么又是你?”
时遇顺手接过沈清妍拎着的礼物,缓缓一笑道:“陪你一起去县中心第一小学啊。”
沈清妍轻哼一声,淡淡道:“肯定又是安安那个丫头出卖了我。”
时遇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她是个非常好的神助攻,为了给我们的感情增温很努力了。”
“我是去做普法宣传,你去做什么?”
“当代课老师。”
沈清妍微微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时遇,干笑道:“你当老师?逗我呢?”
时遇好脾气地解释道:“县中心第一小学的音乐教室是我父亲出资建设的,任教老师也是我一位朋友,他今天生病了,又知道我在北溪,所以就请我去代课一天。”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道:“我那位朋友是个男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沈清妍:“……”
我担心个大头鬼!
北溪县人口多是老年人,成年人大多都移居去了大城市,县中心第一小学的学生不算多,五个年级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人,普法活动开展的也十分顺利。
活动结束后,沈清妍把带来的礼物交给了各个班级的班主任,托他们把礼物送给孩子们,其实她带的礼物也不过是一些玩具和小零食,但对于这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开心一天了。
她在校园里闲逛,远远听见一阵钢琴声,一时兴起,顺着乐声找到了来源,那是一间音乐教室,教室里坐着二三十个学生,融融暖阳中,时遇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地掠过琴键。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弹钢琴,他置身在灿烂晴光中,脸上的笑容温柔明朗,眼睛里都是喜悦,这好像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开心的样子。
就这么静静倚门站着,转眼间就到了下课时间,孩子们一窝蜂地奔出教室,她不知是被哪个孩子撞了一下,又穿着高跟鞋,身子不由踉跄地向后倒去,一双手及时地拉住了她。
“穿着高跟鞋走路更要小心。”
时遇望着一脸呆愣的沈清妍,眉宇间凝着无奈的宠溺。
沈清妍抽出手,淡淡道:“谢谢啊。”
“普法活动结束了吗?”
“嗯。”
“正好,我也上完课了,一起回酒店吧。”
“不了,我还有事。”
时遇道:“我陪你,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坐在一旁看着你就好。”
沈清妍本来就是在推辞,见时遇这样坚决,呼了口气道:“算了,还是回酒店吧,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