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西京大唐长安城有东西两市，东市又名东都会，做的是一等生意，全是什么五星级大酒店，连锁餐饮旗舰店，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贵气升华，是屠博衍这样的大神一贯中意的落脚之地。可明月出这等小市民，时时刻刻想着钱不能乱花，于是便想在西市找个女楼住下，既然是专门招待独行女客的，女楼的治安也未必就比大酒店差。
西市别称利人场，汇聚四海商贾，胡姬酒肆，宝货繁杂，特色是八方来客，万国来朝的人间烟火气，在这里有着更平民化的热闹喧哗。招待旅客虽然谈不上等级和奢华，但各类民宿做得也是有声有色，有专门的招待特殊人群的，有专门的招待女客的，有专门为亲子出行准备的，还有的干脆就是大杂烩，一楼面向大众，二楼可以亲子同食，三楼适合社恐美少女，不同档次不同价位，任君选择。
这一东一西两个偌大坊市，就像是长安城里风情不同的两位绝色美人，一位端庄华贵，有令人不敢凝望的高华淑丽，一位鲜活泼辣，有让人叹为观止的异域风情。
今日为了庆贺探花夸街，西市也搞起了促销应援活动，开了新酒取新名，比起崇仁坊来，更有一股活色生香。明月出一进去就被夹裹在了看热闹的人群里，想要多挪几步都不行。
但凡西市出的酒时人都叫西市腔，进了西市才分花名，每次开新酒取新名都是一大热闹，又要请女乐又要攒众人，还要抛花选秀，不到宵禁不歇声。
明月出还没看清楚西市的地形，就被迫跟着群众追随女乐分酒取乐，满眼看得是簪花戴翠，胡帽斑斓的人群，满耳听得是喜悦热情，一声高过一声的歌吟，连满鼻子里都塞着花香味酒香味香水香囊香辛料味，一碗名为“蓝月夜”的青色浊酒喝下去，愣是没觉察出来这酒里有酒精。
“你酒量如何？”屠博衍有些担心。
“我能喝点儿，但是高度酒，什么五粮液之类的，也就二斤。”明月出倒不是低调，而是在她老家，喝二斤白酒真不算海量，真正的高手是她妈。仙女儿就是个无底洞，放到了一整个考古队二十来号人，依旧面色如常谈笑风生，搞得后来呆书生的领导一提起仙女儿就后怕。
正所谓绿蚁酒红泥炉，坊间平民饮用的唐酒，多是这种青绿色浮着一层蚂蚁般泡沫的浊酒，口感微酸，谈不上好喝，但明月出这样素来胆大还能忍的主儿，倒是可以接受。
果然是论坛子灌的低度酒，鲁智深那样的人物喝十坛，该惊叹的不是他的酒量，而是他的胃容量。
一碗酒毕，身边有俊俏的茶酒博士挤过来接了碗，满脸堆笑露出牙花子来：“这位仙客面生，想来是第一次到我们利人场，不如移步到我家店子，保管茶香酒暖，若是住宿，也有上等的洁净客房！”
“噫！你不要吹破肚皮！要论客房洁净雅致，还属我家脚楼！”又一个拉客的小二挤过来。
“仙客别听他们的，仙客是仙家人，如何吃得酒肉？不如到我家用些素斋。”
“仙客——”
一群拉客的将明月出团团围住，胆小的涎着脸往她身边凑，胆大的干脆伸出手就要拉着她走。这阵仗别说是明月出，就是屠博衍也没经过，两人一身一时间有点发懵，再低头发现有只咸猪手马上就要贴到明月出的心口。
更有个热烘烘臭乎乎的呼吸凑近了，涎着脸道：“小娘子，你这面皮怎地比那胡姬还白嫩柔滑？”
明月出只觉得天灵盖儿一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捏住了那只咸猪手，顺手摔了出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就有人惨叫起来：“你——把我的手腕捏错位了！”
还有人惨叫：“啊！你砸死我了！”
不是我！是屠大神好不好！明月出翻白眼，可她顾不得解释，先安抚屠博衍：“大神，大神冷静！咱们好男不跟色胚斗！你说的啊，先不要惹事，先观察！”
屠博衍却没理会明月出的话，而是语气一沉：“有杀气。”
被他一说，明月出也觉察出一股冷冽之意自人群中流泻而出，朝着地上哇哇乱叫的两个色胚而去。那俩色胚却浑然不觉，还在互相诋毁咒骂。
“诶！仙客，你这等人物风采，还是去住戚家酒楼吧！”
“对啊，戚家酒楼有一座女楼，且有天后庇佑，女儿家住起来安全。”
热心群众们七嘴八舌地提供建议。
“各位常来照顾小店生意，大郎这里多谢了！”一把温柔清澈的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像是一道溪流潺潺漫过山间，带来一股清新之气，驱散了人群的浑浊混乱。
明月出寻声望去，正看见一个清秀青年含笑而来，人群见了他纷纷让出一条路，热情地打着招呼：“大郎！你倒是没来迟，这位小道姑身手好着哪！”
清秀青年弯腰往那咸猪手上一按，咔嚓一声，把错位给正了回来，又对地上呲牙咧嘴的两个人说：“已经喊了武侯，自己去领罪，还能少挨几板子吧。和你们说了多少次，敢欺负女客，也要看我们大娘子同不同意啊。”
“屠大神，杀气不会是这一位吧？”明月出瞧着这青年一副狐狸相，说他千娇百媚还能信，可怎么也不像是会释放那么具有压力的冷冽杀气之人啊。
“倒不是他。”屠博评论道，“只不过这人也是个人物。你看他手中一盏满酒，一路动作，弯腰接骨，一滴没洒。”
那清秀青年在西市也的确是个人物，因为随着他的走近，不管是争夺生意的博士小二们，还是吃瓜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都纷纷与他打招呼寒暄，等轮到明月出的时候，这位青年已经至少说了十句“多谢”，十五句“常来”了。
“利人场鱼龙混杂，仙客还当小心。若仙客不弃，请随我来，我家东主是女子，一贯乐于助人。店里有专门的女楼，正适合仙客住宿。”青年说着，抬手一让。
明月出很自然地跟着青年往回走，走出去十米远才发现，这青年不管是长相声音气质，都有一种令人亲近的魔力，同样也是拉客拉人，偏偏换成他就让人无法抗拒，甚至觉得想一想要拒绝他，都会产生一种负罪感。
“他不会是，怎么说来着，非人？”明月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位也有狐狸精的潜质啊。
“至少以我来看，他还是人。”屠博衍回答。
“那就好，我以为咱俩都被蛊惑了呢。”明月出有了这句保证，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看此人气质文明，你以为我会让你跟他走？”屠博衍不满地哼了一声。
“嗯嗯嗯，还是我家屠大神最牛，屠大神最棒！”明月出张口就来，刚说完她就脚下一滑，要不是屠博衍稳住了，肯定摔个仰八叉。
因为引路的清秀青年面有自豪地介绍：“……因此天后都提笔褒奖我家东主，你看着就是天后御笔，戚家酒楼。”
这难道就是万年县那个卖忽没羊羹的茶酒博士强推的那个戚家酒楼吗！我的妈呀没记错的话，好像万年县那位浑身疑点的可口美人也提过这家酒楼啊！
想起那晚崇仁坊三层小楼里的曼妙身姿，明月出有点打怵。
“无妨。既是大唐皇后御笔，这里便必定不是黑店。再者，此处是西市，不是南市，你不必担心。区区人类而已，我能保你无事。”屠博衍倒是颇为淡定，无所谓戚家酒楼不戚家酒楼。
明月出听了，心一横，那就它吧。
“大娘子听闻殿下驾临，万分荣幸，请殿下移步雅间。到了戚家酒楼，殿下不必担心身份，大可换上自己喜爱的衣物。若殿下不嫌弃，大娘子愿为殿下布筷。”来迎明月出的那位清秀男子很会说话，把倒霉中山国落魄公主说得像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一般，但又没有过分恭敬，让人觉得不自然。
明月出顿时体会到屠博衍说的，这个身份受尊敬又不稀奇，不管跑到哪里做出什么怪事都不会被人侧目，真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假身份。
“大郎适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海涵。”一个清正的女中音响起，竹帘一动，走进一位挽着随云髻的青年女子，那一张浓眉大眼烈焰红唇的脸对比着身上清素的靛色男装，当真是颜色无双，有一种别具风韵的浓艳重彩，偏偏她笑得坏坏的淘气，又给这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蛋添了几分属于世俗的鲜活辛辣。
这大概就是茶博士说的那位酒楼东家戚家大娘子了。这长相就是拿到明月出故乡做明星，也是艳压群芳的角色啊！
“不必叫我大娘子，这长安城喊一声大娘子，得有个八万人答应，我有名有姓的叫戚思柔，看着又长你几岁，你只管唤我柔姐便是。”戚大娘子直率地说。
明月出立刻对这个戚思柔产生好感，尤其是在经历了绿茶蛇精青茗以后，这种不矫情不娇柔的做派真是让人觉得舒爽！
冲着这份爽快，明月出也就开门见山，拍胸脯表示一来找个住处，二来找点儿事情做：“我要在长安城留段日子打听我师弟的下落，因此需要个落脚的地方。此前在万年县听人赞柔姐姐高义，想在这里找份活计赚些路费。”
戚思柔笑吟吟地打量着明月出没有回答，此时此刻她眼光锐利，哪有半点儿“柔”的样子？
明月出索性伸开双臂，倒是大大方方随便她打量，甚至还转了一圈儿方便人家看好背影和包袱里伸出个猫脑袋的四喜。
片刻之后戚思柔笑出声来，一拍大腿：“好有趣的中山公主！冲着这个，柔姐姐免费留殿下十日，若殿下心诚，自然有事可做，若殿下十日后到时改了主意，我自当奉上礼金恭送殿下。”
屠博衍一听这话倒是冷哼一声：“她倒是不傻，先看看你有没有用。”
明月出心里却有点紧张，她流落到六合这样玄妙的地方，既没有常识见识优势，也没有什么仙法武功资本，穿越一族那些制玻璃造酒推广土豆地瓜，在六合只怕人家大唐进出口贸易繁盛，早就从明啊清啊这样的地方买过来了？
除了脑洞里有位屠大神，她还有啥用处？
倒是屠博衍语气不满：“有无用处，何关她事？你只管花钱住店，有钱付账，何必为她做事！”
明月出当然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些钱足够吃住，何况还有屠博衍这个在各种钱庄都有存款的天潢贵胄，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二八年华刚出师下山的道姑少女，她要在六合生存，不是要在六合旅游。
总有一天，屠博衍会离开，总有一天，她也会离开，所以想要离开六合回家，就必须先学会如何在六合行走，干活吃饭，这不是理所应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