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明月出揉着眼睛醒来，猛一看天光觉得不对劲，喊着屠博衍：“大神！你怎么没叫我起来啊！我起来晚了！”
屠博衍满口睡意缠绵，拖着长音敷衍她：“谁让你起不来——我再睡会儿。”
明月出纳闷：“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屠博衍一想到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可他又不能承认他想太多了一夜没睡，只能打发明月出去干正事儿：“少废话了，吃你的早饭去吧！”
明月出洗漱过后跑到后厨，早餐果然还有，但五郎六郎已经出门好久了，她只能吃着自己的饭食和十一郎闲聊，说着说着便听十一郎说起了那库页小娘的身世。
库页小娘本来有父有母，库页这个是胡人姓氏，库页老爹是胡人，库页老娘是汉人，因此库页小娘混了两处血统，生得颇为美貌。这一家子在西市一角卖片儿楼子，也就是更薄的古楼子，相当于一种抹了肉酱，没有油条和薄脆的煎饼果子。因这种肉酱煎饼出炉快价格廉，西市不少做生意的打杂的老百姓都喜欢买来充一顿饭，所以库页一家靠这个刚好可以糊口。然而当库页小娘从帮忙的熊孩子长成豆蔻少女的时候，麻烦来了，长安城最不缺的那种纨绔子弟看中了她。后面的剧情就非常老套，一年前纨绔子弟鲜衣怒马，一蹄子把库页老爹放倒了，库页老妈气不过也上吊了，空留下库页小娘走投无路，是戚思柔好心收留了她。
说起这库页小娘这一年来在戚家酒楼的表现，连好脾气的大郎都很郁闷，原因无他，这库页小娘实在是被惯坏了，眼高手低嘴巴欠。本来大郎见她有祖传的打饼手艺，想让她在厨房帮忙，不需要见人就不必担心美貌惹眼生事端，可库页小娘不是这么想的。她特别喜欢到厨房外面抛头露面，梦想有朝一日会有王爷替天行道娶了她。要不是她爹娘死得惨，只怕几个郎都要怀疑那长安纨绔子弟是她自己招惹来的。可如今出了事，库页小娘也没有半点儿心理阴影，依旧想着嫁个权贵博取前程。
好在后来库页小娘渐渐地被社会打磨，学得稍微现实了一点，有了个小目标，就是那个公派来长安求学的留学生权四郎，按照明月出的理解，权四郎就是一个韩国留学生。六合的“韩国”没有什么新罗、高丽的分别，只有那么一个小国家，名为朝日鲜明之国。权在该国是个贵族姓氏，这个权四郎也的确是出身大家，所以两人毫无新意地搅在一起。没过多久库页小娘就不告而别。
“……她一应细软俱已不见，屋内有些可换钱的陈设也被偷走。我们倒是报了，只是这种小事武侯也不管。我们只能当她是跟那个权四郎私奔。果然没过多久权四郎也不再来了。八郎还挺庆幸，不用看着这一对狗男女辣眼睛也罢，谁知道还给我们惹了失踪这件破事！”十一郎颇为愤愤然。
同来吃早餐的十二郎摇头：“如果是她自己跟着权四郎走了也就罢了，若出现在平康坊便不同寻常。库页小娘再混也是良家子，若有人诱她和那郑婉婉当同行，会下大狱。”
管账的十三郎嘴毒：“殿下那词怎么说，气质。她和那个郑婉婉气质相同，正适合做同行。
几个人边吃东西边八卦，等五郎回来，议定要找个线人去试探试探。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郑婉婉是过了明路的容易找，可若是库页小娘那样的良家子，只怕真的入行也是地下服务业的从业者。那种暗巢从来都是会员制，熟人带熟人，等闲不能进去。
一开市李仙踪登门，戚思柔把这事儿告诉了李仙踪，虽然不是阿姊找到了，但是有一点消息也算是一点功德。戚思柔可不打算苦哈哈地白出力，据她自己说，戚家酒楼任何一点付出，她都打算跟李仙踪算账换点儿好处。
“我可以带你们进去。”李仙踪听了前因后果，语出惊人，连戚思柔都吓了一跳。
“你？带我们进去？”五郎指了指自己、大郎、四郎和明月出。
李仙踪看了一眼几人，又抬头望向戚思柔：“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我委实没有想到。”戚思柔双手一摊，天师门下果然生猛，百无禁忌啊！
戚家酒楼众人被李大仙人的实力震慑，竟然连戚思柔都心动想去看看，可她最终还是因为酒楼百务缠身含泪放弃。待到众人换了身衣服打算装一下纨绔子弟去摘花探柳，李仙踪却还是一身素色道袍，有一种马上要骑着鲤鱼仙去的出尘脱俗。
屠博衍倒是很淡定：“他绝非熟客，不过是要以法术送你们过去罢了。”
“奇异博士吗？！”明月出捧脸，想起她的女神古一法师。
屠博衍一瞬间看过明月出的脑补，倒是点头赞同：“虽不完全相同，却也不差太多。你可知各地驿站空港的转星阵，那都是道家子弟所设。寻常道士未必有这等能耐，但李仙踪是名门之后，布一几人小阵让你们四处看看，并非难事。”
当然也并不简单。
因为没有人知道库页小娘究竟在何方营业，此行便犹如吃铜钱饺子，只能先去平康坊，先进了饺子锅，再以李仙踪的道法搜寻藏了铜钱的那个饺子。
“你有这等本领，为何还要找我们帮忙？你自己搜一下长安城不就完了。”五郎好奇。
李仙踪无奈一笑：“长安人口众多，所耗甚巨，只怕等我找到人，那可怜阿弟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能在平康坊找一处妥当地方让李仙踪施展法术，自然还要靠大郎卖脸。郑婉婉目光复杂地看着几个人进了她的内室，而她自己还要在外留守。
屠博衍疑惑：“都是一同过来，她为何独独那般看你？”明月出一哂：“你是说，她用那种好像想把我做成醉虾酿蟹生鱼片的眼神？大神，那是因为我竟然跟着进来了啊。”
屠博衍不解：“她若只瞧中大郎或四郎，那应当同样用那种活剐的眼神看你和五郎。”
明月出啧啧感慨：“学霸，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在那个小作精眼里，唯独我是女子——那也不单单是嫉妒。”
抛开满腹疑惑的屠博衍，明月出专心去看李仙踪施法，可惜期待中那种奇异博士般酷炫的场景并未出现，李仙踪只是很简单地在地上比划了几下，圈出一个两张煎饼果子大小的地方来，认真解释：“我学艺不精，只能控制这般大小。各位务必仔细，找到那小娘。”
话音落地，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了那块儿煎饼大的阵上。
四郎瞬间从腰上抽出一把软件，冷冷盯着那人影，可他很快发现那人影就只是个人影而已，虽能看清衣服脸蛋，但就是个虚影而已。
原来这就是李仙踪的法术，并不能让人实际去到法阵里的地方，只能看见法术范围内照到的情景。怪不得李仙踪说这是找人的好办法，的确，在明月出看来，这就是法术版本的人脸识别系统啊！
法术版人脸识别系统煎饼阵很快镜头挪动到了外间，众人看见郑婉婉的人影坐没坐相地歪着，手里狠狠绞着一块儿帕子，漂亮的脸上戾气一层层叠堆起来，又一层层淡下去——她的虚影很快消失，郑四家谄媚的虚影则出现在了煎饼阵里。
明月出看明白了，原来不是他们去找库页小娘，而是李仙踪利用煎饼阵法把平康坊附近的人一个个地以虚影的方式摊到他们面前，很快郑四家家里这些丫鬟杂役都出来溜了个遍，接着附近的宾主仆众也都逐一登场。
“好厉害！”明月出感慨，比起人脸识别好像还多了点儿什么。
屠博衍哼了一声：“雕虫小技，我还未到总角之年就会了。”
“那不一样，您是大神，他再有天赋，也只是凡人。”明月出撇嘴，“白鹤怎么好意思跟鸡比身高？”
两人一身在脑洞里斗嘴，反正他们都没见过库页小娘，跟着来不过就是看个热闹。不过明月出倒也看到了熟人，比如常乐坊卖鱼片的老妇，正挑着食盒给某家送外卖；给他们赶车的车夫已经打起了瞌睡。
等明月出刚要觉得有点无聊了，煎饼阵里的画风就突然一变，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屠博衍低吼一声：“别乱看！”
“啊！”大郎和四郎同时喊，“是她！”
明月出立刻睁眼，一眼就看见一副不着寸缕的肥腻皮肉：“卧槽不是吧！这才多久没见库页小娘就长这么胖了？！”
“不，那是个男的。”五郎语气有点沉痛，“是他下面第二个。”
下面第二个。
五个字，信息量惊人。
煎饼阵的幻影里，陋室床台垂着堪称恶俗的红粉帷幔，四敞大开地露出里面的人物内容来，那一层滑肉横波，层叠如海浪拍打着扁舟，而下面第二个扁舟被海浪和另一条沙船冲击，眼看就要翻了，只能看见一只手从浪里艰难伸出，直勾勾伸着想要抓住什么，抓住浮木，或者后悔药。
那画面的确刺激，也的确令人惋惜。
明月出倒是真看了两眼，可她真的看不到任何美感，看完了以后反而有点恶心——那种“在五花三层的猪肉上看见了太多肥膘绝不会想要去购买”的厌恶感。
“大神，我郑重向你道歉，下回你大吼出来的事情，我一定会先听再问，绝不会有任何逆反心理。”明月出后悔，屠博衍不让她看果然是有原因的，她大概会有好一阵子不想吃灸肉了，尤其是肥边和脂油。
不知道郑婉婉有没有这类生意，但库页小娘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便是她咎由自取，也令人可怜。
当一个人的肉皮沦为生产资料被人盘剥的时候，旁观者看到的不仅仅是这桩生意，还有这个行当存在背后的残酷与凄凉。
“呵呵。”屠博衍自然是又生起了闷气。
在场几人，大郎很体贴地挡住了明月出的视线，李仙踪扭头表示非礼勿视，五郎露出一脸嫌弃，四郎更直接，丢下一句“这就去找”便离开这个房间。
李仙踪收起法阵，众人也就跟着四郎出屋，打算尽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