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找到库页小娘并且亲眼见证她还没死,这总归是一件好事,一来人命关天,人没死就没事,二来也正可洗清戚家酒楼的嫌疑,至少与戚家酒楼相关的几个失踪者里有一个是被拐到平康坊,不是被戚家酒楼炖了红烧鸡。
几个人出来的时候郑婉婉恰好不在,大郎松了好大一口气,五郎嘻嘻笑着损他:“虽是利用人家美女的爱慕,可你到底良心没死绝了,能少一次算一次呀!”
大郎自知说不过五郎,笑笑而已。四郎却闲闲开口,一针见血:“爱慕?别逗了。那不过是,殿下怎么说来着?收集癖和占有欲。”
明月出扶额,这几个郎虽然模样性格各异,但学新词新句的本事倒是有志一同地快,她若能在戚家酒楼多留一阵子,恐怕这几个郎就能变成段子手了。
“我可是真想留在这儿的,这种气氛实在是太令人羡慕了。”明月出由衷感慨。
“哦。”屠博衍不知道为何又生起气来。
既然找到了库页小娘,便没有袖手旁观,眼见着她被浪拍死的道理。大郎等人打算探个虚实再图营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由武艺高强的四郎和五郎一同前往,其余人先一边儿凉快着。
平康坊作为酒绿灯红之处,任何一个脚店也都不寻常。这一间主打宋国风味,不仅有各种精致南北小食,还有百戏茶水。本着屠博衍所言,多看多思,多见多想的原则,明月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宋国茶艺。她是头一次瞧见茶百戏,只见那茶博士手腕一抖,茶沫便得了号令似地,一簇一堆挤成了祥云的图案来,搭配着清凉茶汤正似晴天白云,不像是明月出习惯的红茶绿茶,更接近于抹茶的味道。可惜不知是为了配合平康坊的业务范围还是怎么的,这茶里添了太多蜜脂,再和那些浮沫一搅和,满嘴都是黏糊糊的甜腻。
“感觉像是喝了一口郑婉婉似地。”明月出哀叹。
大郎一口茶喷出来,连屠博衍都承认,这句话真是又准又毒。
“以前要是喝那种质量不咋地的抹茶欧蕾,就是这个感觉。”明月出追忆往事,她真的不是嗜甜一族。
屠博衍很自然地追问起抹茶是何物,明月出也就很自然地授业解惑,满足学霸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日式抹茶是唐宋时期从中原地区传入日本的,所以抹茶的茶艺与制作工艺都保留了唐朝茶俗的基底,后来结合人家自己的文化生活延伸出不同的品种与流派。彼时日本的中心是今天的奈良宇治地区,因此现代日本公认的品质抹茶也是宇治品种,这座小城因抹茶而闻名,有一种别样的古典和悠闲的风情,只不过旅游团经常过门不入,明月出也是做定制旅游线路以后跟着客人去的。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这辈子还有机会到唐国旅游一番,亲身品尝唐国的茶。
“我还真看过《茶经》,因为我以前喜欢听的一首歌里提过。”明月出八卦。
在唐朝,寻常所饮皆为散茶,有制成茶饼的叫做团茶,这些都是《茶经》里记载有名有姓的。明月出的老爸呆书生曾经为某知名茶叶连锁品牌做过茶文化讲解,还讲到过至今已经失传的乳茶和膏茶。明月出享受过的什么冷萃红茶浓缩液啊,糖茶块啊,速溶飞碟杯啊,不严格地说都已经是老黄历,日光之下并无新茶。
“你那些炮制法能有何滋味?”屠博衍不屑。
“适口者珍,这道理你懂不会不知道吧。”明月出反驳,她还受不了在长安喝的各种散茶呢!里面加的那叫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甜的咸的凉的辛的苦的,有一种在喝加热了的风油精的幻觉。
旁人不知道明月出和屠博衍的脑内官司,只瞧见明月出乖巧懂事地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大郎心软,忍不住对明月出道:“你若坐得闷了,就去逛逛。我听郑婉婉说刚才那几家宝货铺子瞧着干净,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明月出精神一震,她也真是想去逛逛。那些贩售着杂货和舶来品的铺子可比喝着一杯郑婉婉强多了。
倒是屠博衍对大郎起了好奇,他们这几个郎不过是戚家酒楼的伙计,可是见识谈吐都如此不俗,出手又这么大方,还爱管闲事,这蹊跷里有什么秘密?
论规模品种,西市的宝货铺子自然比平康坊的强,可术业有专攻,平康坊这几个铺子对客户是精准打击,专卖女人会喜欢的各种小玩意。让明月出忍不住想到了旅游景区开的纪念品铺子和杂货铺子,游客们虽然都清楚这玩意全国一个样,可还是忍不住要进去。
明月出平时为求方便,都梳个平平无奇的单螺髻,别一个簪子就算是入乡随俗。这会儿她看着各色发饰不免有些后悔,来了六合一回,要是不尝试点儿漂漂亮亮的东西,岂不是白来了?
“大神,你觉得这个梅花的和这个兰花的,哪个好看?”明月出比着两只花簪。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屠博衍疑惑。
“那好吧我问你,你喜欢梅花还是兰花?”明月出换了个方式问。
“我喜欢桂花。”屠博衍所答非所问。
招呼明月出的店员小姑娘机灵得很,把明月出引到一个隔间里,端来一盒子的花簪让她挑。
明月出找了一支桂花的对着镜子比,一朵朵的桂花簇在一起,倒是比别的更有一种活泼灵巧的感觉:“大神,你看这个绒花做得和真的一样,我——”话没说完,一道腥风从天而降,她本能地往后一躲,正好躲过了那张丝网。
一个蒙面人落在明月出面前,手一挥又飞出一张丝网来,明月出只觉得自己天旋地转,定神看那张丝网粘在了她身旁隔间的珠帘上。
如此寻常的宝货店里突然出现个身手不凡的蒙面人,出手撒网直奔明月出,倒是货真价实地吓了她一跳。
明月出看了一眼距离她眼珠子不过二尺远的丝网:“这啥玩意黏在滑溜溜的珠帘上还不掉的?!”
“你能否关心一下这歹人?!”屠博衍要被明月出气死了,这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先不说这丝网是什么怪暗器,就说逛个街就能遇见蒙面歹人,这是什么运气?而她又招惹了什么势力?!
那蒙面人露出一对精光四溢的眼珠子,打明月出身上一扫,透出几分满意。那感觉像是称斤轮两,计算出明月出这种货色能卖个好价钱。
明月出定定与那蒙面人对视,而后突然发力抬脚就顺着这隔间的后门跑了出去。
那蒙面人并没有马上追来,而是霸气地吐出俩字:“有趣。”
屠博衍都不用环顾四周,单凭听觉就能算出他们是着了别人的道。
这宝货铺子里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也不知道是都遇害了还是清场让位出去,更要命的是有一股不知道是法阵还是法术的力量将他们隔绝在了这里。李仙踪和四郎不在,他们即便是大声呼救,大郎他们也听不见。
蒙面人此时已经追了上来,丝网频发如暗器,将明月出能逃走的跨院小门洞糊了一个严实。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转瞬间屠博衍便已经判断了形势,打定了主意,和明月出交待了一句:“你的躯壳,借我一下。”
明月出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便有一种奇怪的视角来袭,那种感觉好像她置身事外在旁观自己和那个蒙面人打架,但一应感觉却又分毫不缺——原来这就是屠博衍平时与她“同知同感”坐在“副驾驶”的感觉。
“你真是神比喻。”屠博衍无语。这人心大他已经了解,但心大到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还有多余的灵光拿来比喻,他真是叹为观止。
明月出倒是觉得自己仿佛被分割成两人,一人紧张害怕,头皮又麻又炸,另一人隔岸观火,总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随时可以惊醒。
再回神时,屠博衍已经驾驶她的躯壳已经跳到了后院,可她觉得这正是那蒙面人的打算,把他们逼到一个特定的地点,然后一网打尽。
丝网堵住了去路,蒙面人堵住了来路,明月出看见视野里的一人高的院墙,觉得那是仅存的机会了。
手臂上传来刺痛,明月出顺着痛意看过去,一张丝网的残片覆在胳膊上,已经将她胳膊上的衣袖腐蚀,而被腐蚀的衣物下面的肌肤也露出些许黑黄疤痕。八壹中文網
这黏糊糊的丝网竟然还是有毒有腐蚀性的!
“这是异形吗?!赶紧撤啊大神!别管他什么来路,命要紧啊!”明月出一把扯掉那段袖子,手指碰到丝网,灸出了几分烤肉的焦糊气。
“我便是附在一只野猫身上,也能护住你的性命。”屠博衍不悦,飞起一脚,将那段袖子踢回蒙面人的脸上。丝网挂在他头顶,虽然没能腐蚀这家伙的脸,却添了几分嘲讽和滑稽。
蒙面人眼睛一眯,低声骂了一句,双手并用又是一番黏连不绝的丝网连击。明月出靠着让位屠博衍再度躲开这一串怪网,那身形动作之轻灵,那种人类难以企及的柔韧和敏捷,让明月出自己都惊叹不已。
“哦嘶嘶——”那蒙面人大概也发觉这个目标比想象中难缠,连忙啸叫一声。
明月出又闻见了那股腥味,眼角余光瞥见另外两个蒙面人从两侧包抄而来,正好把院墙这个退路也给堵上了。
三个蒙面人显然配合默契,加上屠博衍本来用的就是明月出的躯壳,有时动作预判会出现问题,显得有心无力。此时明月出特别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主动提出让屠博衍练习一下主驾驶,否则就不会被这三个蒙面人堵在这么个巴掌大的破院子里。
“屠博衍!对不起!”明月出大喊出声,好像这个名字本身就能让她横生出一股勇气。
死亡很痛苦吗?大概吧。
如果离开弱水之后,不会再复活了怎么办?那就可以直接去找仙女儿和呆书生了,怕啥!
只是,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拖累了你。
明月出抬头看见第一个蒙面人已经逼近,即将出招,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