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距离李仙踪使眼色召唤戚思柔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他早就洗去尘土，换了一身素色常服，如寻常书生般翻着书局新印的一本诗本，满桌勾画过的纸张代表这位道长又在复原古谱。此前他送给戚思柔的云笛便是古法复原而制，传音甚远，今天瞧纸上所画轮廓，大约是一架古琴。
“道长，柔姐说你找她？”明月出清了清嗓子才问。
李仙踪抬头一笑：“好，我这就去。”
说罢，他起身抚平衣褶，顺手提起了一个红漆食盒。
明月出回头这么一看，嘿，换掉道袍，李仙踪提着这么一个食盒还挺接地气的，尤其是这个食盒上面还贴着珍珠贝母，散发着值钱的味道，和李仙踪的脸蛋气质也挺搭配的。这副模样倒不像是什么盖世传奇天师嫡孙，很像诗书大家出来的公子，提着给家人买的点心。
回到雅间时，戚思柔已经放下贺兰瑟，由着她睡了。贺兰瑟蜷缩在角落里打着被子，小小一只，想她身世，果然是格外可怜。
李仙踪提着食盒翩然落座，人还没坐稳，就被戚思柔问到脸上。
“我？无事，不过是宫里赐了一盒吃的，也算罕见，喊你来吃罢了。”李仙踪说着打开他拎过来的食盒，一一取出大小碟子，有之前明月出吃过的单笼金乳酥、玉露团这样的点心，也有蜜渍含桃、盐梅之类的果脯，亦有糖炒瓜子、烘松子等坚果，还有一层放着薄如页纸的果脯，呈半透明的红棕色，做各色吉祥形状，看起来应当是烘烤而成的肉脯，比寻常肉脯更为光润，到没有那种干涩之感。
“这是灵消灸，太子送我的，倒是个稀罕物，先高阳公主下降，陪嫁里便有此物。”李仙踪认真地摆着那堆小盘子小碟子，之后又把这盘灵消灸摆在最中央，“西域传来的法子，说是只取羔羊身上四两肉，新鲜炮制，入口如风如云，你们尝尝。”
戚思柔没客气，上手拿了一片放在嘴里，嚼了两下眼睛一亮：“这可真是奇了，不仅毫无干涩坚硬之感，还很快就化了，好似一口肉汤！”
明月出一尝，也体会到了所谓的如风如云之感，果然是云一样软了，风一样化了，仿佛吃的不是肉，而是吃了两瓣弹滑的嘴唇，甜滋滋，软乎乎，轻轻一吻，吻散了，那感觉还留在心头。
“研究研究，咱们能做出来吗？”戚思柔招呼大郎过来尝尝。
大郎摇头：“只说新鲜羊肉一点，肉软而热最是难切，烘烤之前要把肉切到薄如蝉翼无妨，立等削成这些形状可不易。若是炮制完毕再做形状，肉片必定碎裂。”
戚思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郎：“不用一模一样，就做些这样的肉片，这么薄这么好吃，拿出去卖给路人也好！赚一笔算一笔！”
李仙踪边吃着点心边看着戚思柔：“你们可是有何难处需要周转？”
不知为何，戚思柔的回答有些心虚：“谁还嫌钱多呢。”
明月出把这种感觉和屠博衍分享，两人没品出什么滋味来也就作罢，由着明月出和戚思柔李仙踪大郎三人闲话，可不知怎地，她有一种围观三角关系的八卦感，想起刚才“书香子弟带好吃的回家”这个脑洞，捂着半边脸低下头，尽力掩饰自己的姨母笑。
“吃你的吧，想那么多。”屠博衍的现代口语每每在怼人的时候就变得很溜，全无之乎者也，语气也渐渐不再高冷，越来越接地气不说，也越来越嫌弃了。
片刻之后八郎无奈走过来：“三郎和五郎又吵架，为了几片肉，真是不值。”
李仙踪指了指盘子里的灵消灸：“这还有不少。”
五郎一脸愤然：“不是为了几片肉，而是老六老九老十出去采买，三郎吃了他们的份——我就是说了他给兄弟们留一些，他便恼了，说我瞧不起他。”
大郎安慰：“三郎就是如此，气量小了些，你们不要闹了。”
五郎一甩手：“我懒得理他，出去转转。”
大郎没说什么，李仙踪却特地叮嘱一句：“切记远离南市。”
五郎应了一声跑了，戚思柔白了李仙踪一眼：“你越是这样说，他越会去。”
李仙踪一愣，摇摇头笑了：“这个五郎啊。”
说话间衣物细碎摩擦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是贺兰瑟，她翻了个身面向众人，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做鬼都不放过我，我也不让你好过……”
戚思柔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李仙踪：“我说天人，你看出来没有？她是妖鬼啊！”
李仙踪表情毫无变化，认真吃着点心，点了点头。
“你早知道？法器什么的对你无用？！”戚思柔声音拔高而起，吓了明月出一跳。
李仙踪呷了一口茶：“也不是全无用处，世间必定有高人，然她所佩法器于我来说却无用处。”
“你不早说！”戚思柔叫道。
李仙踪疑惑地看了戚思柔一眼：“万物皆是野马尘埃，万物皆是日月星辰，六合之中本就无甚分别，长安城中以非人之身混迹于市井者无数，也不吃惊。再说，妖鬼如何，人又如何，做人如千金公主那般，还不如牲畜。”
戚思柔被李仙踪噎得无法反驳，索性继续吃喝，放弃这个话题了。
李仙踪随手丢下惊雷：“我见许多非人假扮成人来你这里，大概就是看中戚家酒楼兼收并蓄，礼带非人。”
“还不止一个？！”戚思柔震惊。
“前日与你闲话那位少年书生，便是北市著名诗人李福昌，本名李贺，乃昆仑山若木一族，因与烛龙之首有隙，远离故土云游四方。”李仙踪道。
戚思柔点头：“若木……是树中仙了。”
李仙踪一哂：“今日开市后那一对夫妻，亦是青丘山伉俪，你还嫌人家点了太多鸡。”
戚思柔笑容一僵，狐妖可不是爱吃鸡么！
李仙踪似乎颇为欣赏戚思柔难得的窘相，又浇了一勺：“此刻临窗第一桌的扶桑商人，亦不是寻常人，而是扶桑极其稀少的雪女族男子。你见他畏热如畏虎，可若是寒冬来临，便是群虎也难以与之匹敌。”
戚思柔眼睛一瞪：“你干脆告诉我现在外面有几个不是人的好了！”
李仙踪随手指了一下：“七月半，非人活动频繁，此刻么，几近半数。”八壹中文網
“怎么会这样——这不太对吧？”戚思柔搓了搓胳膊，好像被这个数字吓着了。
李仙踪给她添了热茶，点头：“近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非极多。人与非人之间冲突不断，南市一带乱极，北市香家亦卷入其中。非人力保冯魁首，亦有为冯小宝鸣冤者，而不少百姓要求严惩冯小宝，让冯魁首认罪。几波人互相拉扯，已演过全武行，打死几条性命了。”
明月出脑补了一下饭圈撕b，顿时理解了其中的奥义：这就相当于是冯小宝参与人口售卖塌了房子，有人脱粉转黑，有人还坚持洗白，还有人说是公司阴谋要拉扯冯白额，吃瓜路人又要求个公道，求个结果，形成了各路人马互黑对骂的局面。
等等，北市香家……诶！
明月出打了个寒颤，还是远离南北两市比较好。
李仙踪继续戏说长安饭圈大战，气得戚思柔猛拍桌子：“不管冯白额干没干这事儿，冯小宝参与买卖证据确凿，那些人脑子是被驴踢了不成？怎地还能觉得他无辜？”
“不仅如此，期间还有一桩大事，因影响极坏未曾公开，牵扯了几十条人命。”李仙踪脸色一沉，“宫中在查此事与冯白额是否有关，若有一丝蛛丝马迹，我也要冯白额狗头落地！”
能把李仙踪气成这样，想来不是一般的大事，这等大事众人也不多问，接着戚思柔的话头又拐了回去。
“景阳楼不是也倒了，听说是被清平楼的老板接了盘，那清平楼是明国产业，楼主好像看上了万娘子。”大郎的八卦总是来得价格便宜量又足。
“景阳楼那般奢侈，又要奉承各路大神，未必能赚得许多银钱，若能查明景阳楼的账目，也许能坐实冯白额参与。”明月出说道，如果冯白额用大量的资金去维持景阳楼的运作，那资金来源就很可能是证据。只可惜六合毕竟是“古代”，财务税务都没有那么公开，亦没有年检和审计，地方官收税核账多是走个大面。
“冯白额是否会下台，端看宫中想法。”李仙踪理智分析，“但他本人毫无能力，若能换得北市香二郎那样的人物，南市也不会卷入这等案件之中。”
“你们在说什么，二郎？”贺兰瑟的声音糯糯响起，美人睡起，娇滴滴软绵绵，脸上少了几分眉眼的御姐感，多了更像她本性的娇憨。
可惜这份慵懒可爱的美感在贺兰瑟看见李仙踪之后瞬间变成惊叫，她几乎是抱着被子滚进了墙角，叫了一声之后觉得不对，想要解释又说不出口，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可她手脚颤抖，连擦脸都不会了。
连屠博衍都费解：“她这是怎么了？中毒？”
明月出心有戚戚然：“见到偶像都是这个反应，我当年见到周杰伦也一样。”
“我记得你见过的可不少。”屠博衍不想回忆那些画面，那里面还混着好多男扮女装的脸孔，雌雄莫辨，成何体统！
不知是李仙踪习惯于这种场面，还是他共情能力太强太会体贴别人，他只是对着贺兰瑟一笑，好像没看见贺兰瑟的紧张激动，极自然地说：“来尝尝，宫里的点心。”
“卧槽，我对漂亮道士好感大增！”明月出对屠博衍喊，“你看看人家！以后我尴尬的时候你就不能这么笑笑吗！天啊笑得我心都化了！”
“我笑你能看见吗！”屠博衍吼回去。
两人在脑洞里吵了几句，戚思柔扶起贺兰瑟，让她坐过来一起吃吃喝喝茶话会，几个人都有志一同不提刚才的尴尬，贺兰瑟也渐渐放松下来，接过戚思柔地给她的那片梅花形状的灵消灸吃了起来。
“这我吃过！圣上赏给阿姊的！”贺兰瑟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