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一匹稀有织物当然不能实锤,不过这样的消息告诉李仙踪,自然会有人去搜集相关线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至少这是目前明月出所知唯一一个和各种命案、千金公主以及南市有关的人。
“所以让我去认一认?”明月出想起上次去南市的遭遇,贺兰瑟自己都憨憨傻傻的,有什么办法能然她姐姐出来给明月出看看?
李仙踪看了戚思柔一眼,似乎有点不好启齿。
戚思柔瞪眼:“你看我干吗?我说就找个生面孔,要给贺兰瑟赎身,这么大的事她亲姐姐不可能不露面,你非说不稳妥,那你自己说啊!”
“也许漂,咳咳,道长不想毁贺兰瑟的名声吧。”明月出连忙打圆场,“赎身一事终归是涉及女子清白。”
戚思柔掐了一把明月出的脸蛋:“可我确是这样想的。小贺兰那般身世,化为妖鬼还要在戏班子卖艺,不如赎出来,天大地大,还能缺她一口饭吃?倒是天人想得挺美的,入梦就不耗损神思?”
“只要有引梦香,同处一室,入梦并不损耗神思。再者,这类法术也非逆天而行的时间法术,神思也非寿元,便是折损些也能养回来。”李仙踪解释。
也对,入梦之法就是醒来以后很累。这一点明月出深有体会。这回还是人家漂亮道士想的周到:赎身也需要人选,让几个郎去,那不就暴露了戚家酒楼还在掺和?若不是几个郎,难道李仙踪亲自去?还是去请出大理寺少卿?再者,后续也要安排,至少要让贺兰瑟远离贺兰兄妹,否则出了狼窝入虎口,又有什么意义。不若索性定了贺兰氏的罪名,没了坑人的哥哥姐姐,贺兰瑟也能太平些,一劳永逸。
既然只是请贺兰瑟来酒楼就能见到贺兰宓的模样,何必打草惊蛇。
与屠博衍操办的那次入梦不同,李仙踪的仪式感十足,不仅选了最小的雅间,用纸封了窗缝,还亲自回了一趟终南山,带回一盒香料。待到明月出等人帮着布置时,大家才知道为何要封住门窗。
“啧啧,你没去过他那屋子,比起这个,有过之无不及。好家伙,天师门徒李家嫡长孙的讲究,没谁了。”戚思柔叉腰。
“李天人不是空着手来的?”明月出纳闷,那天李仙踪来的时候说得明白,他没钱,不仅没钱,连身换洗衣服都没从李家拿出。
戚思柔痛心疾首:“所以你说东西是谁买的?!”
明月出一笑:“柔姐,那你别给他买啊!”
戚思柔恶狠狠地瞪了明月出一眼:“你倒是试试看!当初是谁答应他去做什么诱饵?前几天是谁答应他与他一同去北市?昨天是谁答应他——哦对,那个点心,还有十一郎的份!”
“这个,英雄难过美人关——”明月出辩解。
戚思柔指着自己的鼻子:“难道我不够美?!”
“可,可人家长得比你清纯无辜……”明月出心虚地后退两步,瞥了一眼那盒香料,嗬!长得就一副很贵的样子,怪不得戚思柔这般痛心疾首。
这盒香料是七个大小不等的香塔与四只蜡烛,一打开盒子,还未点燃便异香扑鼻。哪怕是十一郎也闻不出究竟是沉水香还是白檀香,只觉得那香气丝丝缕缕绕梁不绝,却又毫不霸道,润物细无声地浸透身体发肤,奇香之中还有温暖微醺的气息,令人有一种拥被而卧,窗外大雪纷纷,窗内红泥火炉的惬意,忍不住也想要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引梦香味道特殊,未免惊动旁人,还应小心为上。仪式结束大家都去换洗,这几日沾了香气的,也少出门见人。”李仙踪细致地叮嘱。
“这些蜡烛是做啥用处的?”戚思柔好奇地问,四只蜡烛做工精致,本身便是小小宫灯形状,外面掐丝罩子在烛火热力之下缓缓旋转,像是人物花鸟走马灯一般。
“蜡烛?并无用处,不过是我在入梦时喜欢这般而已。”李仙踪甚至还解释了一句,“世人皆以为引梦香是奇珍异宝,能引人入梦,其实也不然。入梦还是要靠法术牵引,引梦香只是安神,若不用蜡烛,入睡前喝安神汤也可。你不喜欢这个味道?我可以帮你——”
戚思柔赶紧摆手:“行了行了,我随口问问,你忙你的。”
李仙踪一笑:“不必担心。”
戚思柔翻了个白眼:“烧钱。”
好吧。明月出忍着笑意,敢情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人家漂亮道士的仪式感!
时辰一到,贺兰瑟便躺上了雅间一侧的软褥。李仙踪再三叮嘱,务必要一直想着她的姐姐贺兰宓,这样他们才能在梦里凭借本名的指引尽快找到她的姐姐,减少对贺兰瑟自身的影响。
“入梦之法便是对妖鬼亦有影响,你可已经与戏班说好,在此留宿一夜?”李仙踪温柔地问。
贺兰瑟的脸已经红到了耳后,指尖微微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明月出简直要无语扶额,就是狂热粉丝亲眼见到自己的偶像也不过如此,原来贺兰瑟有这么喜欢李仙踪啊!
“她和戏班子里一个打杂的说,要去夜酒小聚。只要今晚她姐姐不找茬,便不会有什么问题。若她姐姐不肯罢休,那也我就要花钱赎人了。”戚思柔态度强横。
“好,若有事故,我亲去赎人。这样便是南市魁首也要卖个面子给我,不会为难她的。”李仙踪点头。
戚思柔一笑,点了点贺兰瑟的脸蛋:“看看,我觉得你就盼着你那个破烂姐姐今晚找你茬吧!”
贺兰瑟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整个人埋到衣领子里。
“好了,干活儿了。”戚思柔说着,端出半坛子胭脂血,“这是正事,喝点好的。之后你们睡着,我和四郎守着。”
李仙踪点头,亲倒一杯酒递与贺兰瑟,又倒了一杯递给明月出。
明月出满脸同情地看着贺兰瑟,她觉得要是自己亲眼看见周杰伦,大概都不至于是这个程度。
“真感情啊,好甜。”明月出与屠博衍嘀咕。
屠博衍哼了一声,罕见地没有发表什么评论便不再理人了。
一杯胭脂血下肚,贺兰瑟笑容憨憨,口齿已然黏连不清,却还在嘀咕:“……我其实想到她便好怕的,我觉得我听到了很多不该听到的东西,我好怕她什么都发现,要杀了我……”
“可我已经死了,还能死第二回么……”
明月出陷入甜眠之前,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悲凉独白。待到她在梦中清醒过来,李仙踪已经到了,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脸上挂着一丝了然笑容。
“我的妈啊!你怎么在这儿?!”明月出一扭头,对上一张有点不高兴的脸,线条清秀干净,气质却清正端凝,嘴唇微撅,看见明月出立刻瞪了她一眼。
屠博衍你怎么在这啊啊啊啊啊啊!
明月出脚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李仙踪忍俊不禁,伸手欲扶:“梦境之中,你便不如平时那般能住眉眼表情了。”
明月出刚要搭手,便觉得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她的屠老铁拎着她的衣服将她杵回地上。
李仙踪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
明月出看了看这俩人,果然梦中人的情绪和举止更接近于本我,更容易表达真实。
“这是南市?”屠博衍不满地岔开话题。
梦中薄雾萦绕,许多建筑看不分明,但几处店铺酒家还有旗帆,其中一处便是南市大名鼎鼎的景阳楼。那是目前贺兰瑟的栖身之所,双日子她会随着戏法班子在楼中卖艺,同时这处酒楼也是南市魁首冯白额的产业。那夜南市鱼龙舞之前,明月出记得她和十一郎十二郎十三郎还看了一番戏法表演,当时用耳珰做戏法的妖鬼不正是贺兰瑟么!
“嘘,她在那边。”李仙踪用眼神示意,果然模糊人群里,贺兰瑟的容颜独自高清,正施展她的隔空取物法术,努力热场活跃气氛。
梦境里时间无定规,很快戏法便演完散场,贺兰瑟不知是想要出恭还是要整理衣物,绕到酒楼极僻静处,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便在一片后厨的混乱之中听见了贺兰宓的声音。那声音自头顶而起,透着几许不屑:“乱了才好,乱了才能一泄我心头之恨!老妇人害我娘亲又害我性命,却偏偏打着太平长安的名头!我倒要看看她的太平长安乱了!她要怎样!她还能不能得宠!”
“此言差矣,武后之宠,绝非色相。而你与你娘,不过是以色侍人之徒罢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反驳。
“随你如何说,我天生美色,纵使满腹天机又如何,谁能看到?还不如以色侍人,乐得轻松。”贺兰宓自信地回答,然而她的语气出卖了她,她似乎对另外那人格外忌惮,不敢反驳。
“我不管你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金银,总之你们兄妹不要忘了,我只要鬼神盛宴图谱,一月之内若还无进展,我便往别处去,你们随意。”那瓮声瓮气之人说道。
“我们已经尽力了!所有传说会有的地方,按你的线索,细细搜过,相关人等无论是生是死还是用命魂占卜,也都做过!我们还能如何?!”贺兰宓话中带着惊恐,“冯白额不是冯小宝,靠金银铜铁便能差遣,他虽蠢却还长了个脑袋!他已经觉察不对了!”
“那便换个魁首,你自己做。”
“我……我!”贺兰宓似是对这提议极其心动,但她也不是蠢货,几个呼吸之间便平定心神,“我若做得,怎会留冯白额至今。”
“我话至此,也尽了。你们好自为之。”
“仙人!仙人——”
咚咚之声传出,贺兰瑟连忙缩起身子躲进了一口水火缸后。
那所谓仙人率先下楼离开,只见此人粗壮魁梧,戴着一张木鸟面具,一个照面便混入人群里不见踪影。
贺兰宓连追也不敢追,只得举起手中茶盏,狠狠摔到楼梯下面,碎瓷片四散飞溅,迸到了贺兰瑟脸上,贺兰瑟却不敢出声。
明月出扬头看着贺兰宓。
以常理而言,明月出所站角度绝对看不到贺兰宓的脸,但这里是贺兰瑟的梦境,梦中规则便是没有规则,只要想到贺兰宓,贺兰瑟便会自动为贺兰宓补上镜头,这便是李仙踪在她入梦前千叮万嘱的结果。
不愧是历史上以色侍人,夺取唐高宗李治的宠爱,引起武则天的妒忌最终被一杯毒酒赐死之女,贺兰宓的容颜清美,看似娇柔年幼,纯白无瑕,但眉眼自有风流撩人之意,不仅比贺兰瑟美上许多,便是万允贞也只怕会在妩媚一点输给她,薛宝钗与之相比更是太过端庄,不够柔美,唯有戚思柔凭着浓郁颜色和鲜辣气场可以压住贺兰宓。
美人便是化作妖鬼,面色苍白,也有一段楚楚之态,只见她腰肢扭摆,娇滴滴走下楼梯,轻蔑地扬着下颌,缓缓往景阳楼正楼而去。
那风姿诱人,正如她当初诱惑了薛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