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咱们堆儿里唯二的两位女郎,这两天火气都特别大么?”八郎用胳膊肘捅着十三郎。
十三郎一把拍开他:“我算错了你这个月就没钱了!”
八郎悻悻然转了头,又看着院子里正在劈柴的十郎,大步走了过去:“诶,老十,不觉得柔姐和月娘这几天脾气很大么?“
十郎瞪大眼睛看着八郎身后。
八郎后知后觉地转头,耳朵被戚思柔扭住。
戚思柔恨铁不成钢:“你小心是干完了活还是干完了活还是干完了活?那么多只鸡还没汆水拔毛!”
八郎连忙捂着耳朵往后厨跑。
距离贝家全鸡宴没几天,菜单安排也开始收尾,只剩下几道菜需要斟酌,按说这是可以稍微松口气的时候,可戚思柔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天天把十几个郎使唤得团团转,累得九郎每天睡前看着自己被鸡爪子划破的皮肉,委屈得眼圈泛红。
时间快得像是被八郎薅了毛,一转眼明月出已经站在了贝家的后厨,闻到了十一郎摆着冷盘的老卤烧腊味道。
按照非人的惯例,大家族的总部多半都在山中,贝家也不例外,距离建康城有小半天的马车距离。一进去虽然深宅大院,但处处都有人,处处都热闹非凡,行走来往的几乎都不是仆役,而是贝家的亲戚姐妹,满眼金玉珠翠,满耳环佩叮当,那份兴旺和睦的气氛与前阵子的任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连贝家主事的二娘子也极和气,早些时候便说好,不必闹得过分铺张浪费,上白桌宴席,多备冷盘即可,姐妹们只爱吃鸡,不计冷热,上别的也是白费力气。
按说这样的大席面,一家是吃不下的,所以酒水与糕点果子分请了两家局坊,宴席菜肴里看菜与尾宴归了遇仙楼,冷热盘交给了戚家酒楼。
按说这样的分配是抬举了戚家酒楼,但贝家是非人,戚家酒楼的大郎对外说也是非人,遇仙楼便没话说了。
大郎十一郎就和明月出商量,热菜多用锅子,唯一一道灸烤菜,按照明月出琢磨的,设计成了孔雀开屏,将从前温酒暖茶用的小灯盏拿出来,里面放了滚圆的石头,石头上贴着薄薄的肉片。石头烧热了,慢慢灸烤,肉片也缓缓熟好。比之直火灸烤,这样用石头贴出来的鸡胸肉还更嫩,搭配一点儿盐巴和茱萸即可,吃得就是那股干净味道,摆出来一桌十来盏,明晃晃的灯火像是孔雀屏的翎毛,光彩夺目,格外新巧。
明月出松了一口气,她这几天光是下厨上手摆盘试菜都吃恶心了,成品这般讨喜,也不负她熏了一头发味儿的辛苦。
戚思柔有意帮明月出在六合找到出路,特地向贝娘子说明,这些新巧菜色都是明月出设计的,她是中山国公主,见多识广,最擅长吃喝。
“完了完了完了,我有点紧张,这要是去了哪个权贵家里没整明白,会不会让人给打死?”明月出问。
“你以为当垆卖酒便不会被人打死吗,你没听说前阵子那位温酒娘子被人捅死的事情?”屠博衍问,“若你怕这些,就嫁给贩夫走卒,大约不会被打死,只不过你生几个孩子,要饿死一半。”
明月出叹了一口气,这没王法的狗屁倒灶的六合啊!
说那温酒娘子,贝家的姐妹也都知道,狐族好酒,温酒娘子在孔雀坊一带的酒肆虽然并不出众,但因为口齿灵便,为人大方,也小有姓名,谁知就那么巧撞到了暴徒,一言不合就杀了人。
明月出听人说温酒娘子的形容举止,还曾怀疑这娘子是个镜醒者。她为了找话题让屠博衍回答她,还十分感慨地说过,她觉得也不是镜醒者多半都是名流,而是在六合这样的地方,一场天灾甚至流感就能要命,如果镜醒者镜醒在了百姓之家,还不知道能活多久,根本不会为人所知,也就只有权贵之家能平安长大留下姓名了。
这句话屠博衍想了一夜,最终也只能哑着声音对已经睡着的明月出说一声:“我一定送你回去,一定。”
这话说完,屠博衍心里那股憋闷之气散了,翌日到贝娘子家这一路恢复了平日模样,明月出还在纳闷,这人那天起开始生闷气生到现在,怎么突然说好就好了,这是大姨夫来了?
不过屠百科不生气了总归是好事,明月出太习惯随时随时和屠博衍聊天说话求解求科普,这几天屠博衍不爱吭声可把她憋坏了。
今儿屠博衍这个外挂再度上工,明月出一脸笑容和贝家姐妹们打招呼,瞧出这位是混了白狐血统的,那位似乎和狼有点亲戚,应答起来格外流畅自如。
贝家属涂山氏青狐一族,青狐与赤狐是狐族数量最多的两种,贝家是青狐特有的姓氏,家主贝二娘子虽然不能说是晋国最强的大妖,但实力也不容小觑,尤其贝家家风团结,交游广阔,因此若能与贝家交好,对戚家酒楼混在建康是十分有利的。
屠博衍说他从前与兄弟姐妹在六合游历时,曾经遇见过贝家人。彼时贝家还不是这种画风,那时非人各家各族忙着划分领地,贝家也不例外,闹得四分五裂,当时主事的贝家大哥还凑巧就是个棒槌,一心想要贝家走苏家那种血统高贵精良的路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排斥家族里与别族通婚之人。后来闹得太厉害,贝家人连顿酒肉都吃不上,贝家嫡支的女郎产子,吃鸡还要靠去农户庄子里偷。贝家族老们再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就召回了在外面游山玩水的贝二娘子。
贝二娘子与贝家大哥并不是一支,且身有银狐血统,因此刚回来的时候嫡支还颇为排斥,但贝二娘子看得清透,一回来便带着愿意支持她的人大搞事业,搞生产搞商业搞投资,又与李唐朱明这样的大国里的非人家族交好,与香家也有生意往来,渐渐把日子过得红火了,屯起了金银珠宝神兵法器来。为了家族团结,族人之间多多往来,也不再散落居住在城中,而是搬到了青山绿水里来,地方扩大又幽静,只要拿钱修条路,就没有什么不方便了。
贝家人有了大房子,有了银钱,有了活计可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最终贝二娘子一番辛苦没有白费,坐上了贝家家主的位子。如今贝二娘子还是这种风格,只要走到她面前,就没有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但凡她看得上眼便能结交,这也是她与陈四娘子这样的人类贵女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今日宴席是贝二娘子的亲妹妹,嫁给五臧有熊氏后人那位,带着婴孩回娘家探亲。
有一说一,明月出还真的觉得规矩是给寻常人定的。
有熊氏就是上古时期黄帝所在的氏族,如今是五臧氏族,神人血统。上古时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原则,因此有熊氏一支与涂山氏苏家结合,生出有熊氏后人,带着苏家精纯的狐族血统,在六合隐居。因此有熊氏这一支后人虽然人数不多,不问世事,实力却很强大,能嫁给这样的人家说明贝家妹子也十分出众,并且因为双方都有狐族血统,反而不算是混血孽障了。
“这道理说白了,就是人与非人不可以。”明月出抓住核心。
“废话。人族人数超过非人千百倍,如此之多,若各个都可以与非人通婚,人族安在?哪怕有百分之一强大起来,非人安在?这是要天下大乱的。”屠博衍也说得直白。
明月出点头认同,等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时,还送了这孩子“一支中山国传下来的桃木簪”。
一场宴席还没完,贝二娘子已经挽着明月出与戚思柔聊了小半个时辰,差点把自家一位温柔的小郎君介绍给明月出当男朋友:“生子不成,也可以成亲,便是不能成亲,做个郎君有何不可?妹子这样走南闯北的能耐,可记住千万别找那种眼高于顶的什么贵族,到时候把你当做他的东西,往内宅一锁,这辈子就完了。要找就找我家十九郎这样的孩子,又温柔又贴心,只能跟着你四处周游,绝不会苛求什么所谓的女工女德……”
明月出几乎是靠着玩命给八郎使眼色,才从这天降的相亲环节逃了出来。
入夜下了雨,建康城冷暗下来,可贝家的山庄却更加热闹,酒肉笙歌不断。幸而尾宴是遇仙楼负责,戚家酒楼这些人也能松一口气。贝家财大气粗,女郎们热情如火,十几个郎里连四郎这样的棺材脸冰山气质都被硬拖着去喝酒,戚思柔和明月出也被郎君们团团围住,直闹到一夜里最晦暗的丑时末,这一大群人才睡了。
这种天亮前的觉睡得最实,明月出睁眼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对上了戚思柔的眼睛。
外面的月光已经暗了,又是那种朦朦胧胧的毛月亮,夜色又是青灰脏污,像是没擦干净的琉璃碗,让贝家的宅子也透出了一股邪门劲儿。
戚思柔也穿齐整了,摸着脖子上的红绳,只看了明月出一眼,便又将视线调转到了窗外。
窗外点点灯火给这份诡异夜色添了一点儿阳气,桔黄色的光透过窗子照在戚思柔的脸上,画出她鲜花般的颜色,连看习惯这张脸的明月出都心头一跳,我的娘诶,柔姐长得也忒好看了,唯一能与她比一比美貌的也就是那个万允贞了。可惜万允贞有点市侩气,气质输给了柔姐!
“你瞎琢磨什么呢?”屠博衍责怪道,他背日语正背得昏天黑地,突然被这股子邪气打断,也极为暴躁。
“怎么了老铁?出啥大事了?你极少在我睡觉的时候开车啊!”明月出也没有回驾驶席,留在副驾问。
“开你个脑袋的车!”屠博衍怒道,“我是喊你你不醒,怕你出事!”
“大神息怒。”明月出连忙投降,“你说我听,绝不插嘴。”
“有股邪气。”屠博衍出声回答,似乎不仅仅是说给明月出听,“贝家巡夜的似乎有所觉察,有一队人打着火把去看,但你瞧那火把一直未动,不知是吉是凶。”
“六殿下,你说这股邪气,与任家,可是一股?”戚思柔转头问。
“与荒村那夜,亦是相同。”屠博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