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屠博衍还是没能成功反抗,不得不支了炉子篦子让明月出祸祸了一块儿肉。肉是他记忆里吃过的牛肉,贴着肋骨一条,油脂如雪花般散落在肌理之间,火舌燎过,油脂浸透,有一股诱人的乳香气息。用竹签子挑少许盐,再扎一块儿肉,入口先咬破鲜美汁水,再遭遇筋道肌理,最后将混着乳香的牛肉研磨嚼碎,配一口青梅酒,喉咙里翻滚的都是幸福。
“我同母异父的兄弟是我的伴读,他身边那位宫人擅长制这种青梅酒。”屠博衍回忆道,“小时候我们也像现在这样,偷偷在宫中吃喝,有一次我喝多了酒醉倒,正巧父皇宣他的儿子们去听训,见我醉了便打了我一顿,是大哥抱住我挨了两下子才罢了手。我那位兄弟也被关了起来,我半夜偷偷送吃的给他,结果被人发现,第二天又差点挨了打。那一次大哥把我抱到他宫里去,这才逃过一劫。”八壹中文網
“你与你大哥感情很好?”
“嗯。大哥与我们差了很多岁,且为人宽厚,在父皇面前护着我们,但私下也会很严格督促我们上进。兄弟间有什么事情,找大哥也都能解决。在我的记忆里,他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屠博衍回忆起少时趣事,莞尔一笑,“大哥对妹妹都很严厉,时常说女儿家不易,更要学得十八般武艺和诸多眼色。只是我们不曾料到,妹妹千好百好,唯独眼光差了一截,赔了一生。”
“可能就是平时过得很紧绷,遇见能让人感觉到放松的恋爱,遇见会玩温柔小意的男人,才会立刻沦陷。”明月出没谈过恋爱,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信息时代冲浪手,谁还没有一肚子的理论知识了?
“女,女生都喜欢温柔的男子?李仙踪那样的?”屠博衍突然问。
明月出扎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唔唔地点头。
屠博衍眉头微皱。
明月出急忙咽下这块肉,灌了一口青梅酒,顺下这口气才解释:“我不是说女生都喜欢温柔,我只是说李仙踪是温柔的,而且很多人的温柔是假的,漂亮道士那种出自性格的才是真的。”
屠博衍眉毛一挑:“你怎知他是真的?”
明月出耸肩:“是假的,那也是柔姐的问题,关我屁事。”
屠博衍的眉毛僵在一个角度,被她噎得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老铁,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问题了?你不会是看上谁了吧?!”明月出心里咯噔一下,“你醒醒啊,现在这个情况,你爱上女人,用我这女身好像不太适合,你爱上男人,用我这就更不适合了。”
“吃你的烤肉吧。”屠博衍推开她的脸,转过头去拨弄着炭火。
火苗跳跳,映得屠博衍那张久不见太阳的脸有了一抹红晕,比起他翻书时那种清冷难近,显得鲜活可口了许多。
可口?
明月出挠了挠脸,自己是不是吃多了,脑子里怎么蹦出这个词了?
总之,有了清梦星河饮,他们见面也比从前方便了,这是一件好事,值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地庆祝一下!
一想到这里,明月出心生激荡,揽过屠博衍的肩膀举杯:“船到桥头自然直!别乱想啦!回忆有什么用!我们要向前看!为了以后我们可以时不时聚一聚!干杯!”
“干杯你个鬼!”
大约是昨夜又聊又逛又吃了烤肉喝了小酒,明月出一醒来便是亢奋状态,迈着迪士尼公主的旋转跨步,从院子一头舞到另一头,嘴里哼着一首《七里香》,吓得戚思柔猛敲李仙踪的门:“怎么回事?你给她那个破玩意不会有什么古怪效果吧!”
李仙踪还没完全起床,一头乌发拖在素色中衣上,双眼朦胧:“怎么了?”
“砰!”回答他的是一声铿锵有力的关门声。
窗外戚思柔的声音拔地而起:“明月出!你给我过来!别唱了!你该上路了!”
那气势好像戚思柔不是两手空空,而是一手白绫,一手鹤顶红。
今天也不是闲日子,而是说好了要给陈家送点心尝菜肴的日子。
戚家酒楼只有戚思柔和明月出两个女孩子,自然也只能全体出动,换了端庄衣服,画了娇俏模样,钗了环,鬓了发,带上大郎二郎一同前往陈家老宅。
建康陈家祖籍颍川,是仅次于王谢世家的门阀贵族,宅子自然也在权贵云集的乌衣巷,角门进去只见满目苍翠,尽是松柏香萝这样四季常青的植物。今日陈四娘子不在,陈五娘子郑重接待了戚思柔与明月出,那种似乎将两人当做平等地位的友人相交的态度让戚思柔怎么琢磨也没有琢磨明白。好在试菜试得顺当,连陈五娘子的小嫂子琅琊王氏的美人儿都认可:“确是新巧可爱,下回再来多送些这样的小果子,我让阿兄带去给娘娘尝尝。”
陈五娘子一脸欣喜,拉着戚思柔的手:“若是得了娘娘青眼,可是极大的福分。”
戚思柔当然满口答应。
等离开陈家,二郎立刻点头:“我这就去打听。”
“这宫里似乎乱的很,阿七说还不如庾家这样的人家严明,不过再怎么乱也是宫里,我们四处打听不妥,你去留个口信给七楼主,若她有空来找我聊聊。”戚思柔吩咐。
二郎领命而去,其余三人找到那黄嫂子的汤饼摊坐下,要了三碗清鸡汤汤饼。
黄嫂子见了三人,飞了一个媚眼,端来汤饼,又继续给食客们讲鬼故事。
明月出瞄着黄嫂子的举止动作,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徐娘半老的妇人有一种妖妖调调的魅力,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忽而就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阿娘,不得了!干家舅母发动了!”
黄嫂子顾不上给鬼故事收尾,连忙擦了擦手向大家道歉:“对不住,我这要收摊子了,我家妹子头胎发动。”
食客们纷纷表示理解,还有多给了些钱凑个热闹讨个吉利的。戚思柔也多放了几枚钱,对大郎努嘴:“咱们也是顺路,帮黄嫂子推回去吧。”
“几位心善!”黄嫂子急得额头冒汗。
明月出想着之前那次相遇,那位待产的妇人好像没有丈夫在身边,怪不得黄嫂子这样着急,她和大郎对了一眼,开口道:“黄嫂子若是信得过,我们帮你推过去,你快些往回跑吧。”
“那可多谢了!”黄嫂子也不多说,一扭头跑得飞快。
明月出颇为感慨:“人与人之间还是有信任的啊!”
戚思柔立刻戳破:“你没见大郎把刚买的药材给了黄嫂子?那包药可比她这破车值钱多了。”
只是说归说,戚思柔却上前帮着大郎扶着那辆破车,急急往前推去。
“老铁,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明月出觉得越往这一片贫民窟走,心里越发慌,不知道是这片宅子有问题,还是有什么东西有问题。
“这等直觉,只怕你柔姐姐也有。”屠博衍也难形容,“我也觉得此处有些奇怪,比起上次更显寂静,似乎连蛇虫鼠蚁都没了。”
一提到这等寂静,明月出就能想起杏花村那夜香九郎来的情景,她头皮酥酥麻麻:“老铁,这光天化日的我有点紧张。”
“你对得起你喝了那一肚子的热乎鸡汤吗?”
两人在脑洞里你问我答,没一会儿就退到了黄嫂子住的屋子,刚把车停下,就见刚才报信的孩子从旁边的房子跑了出来,双手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着。
“妈啊!”明月出吓得后退一步,“这是怎么了?生个孩子要流这么多血吗?”
“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戚思柔也惊了。
正说着,黄嫂子也从冲了出来,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珠看着三人:“叫,叫个铃医——大出血了——”
“这,这附近哪有铃医?”戚思柔头一回见到这种阵仗也慌了,一把推回黄嫂子,“产婆呢?产婆怎么说?”
“产婆说没救了啊!”黄嫂子带着哭腔回答,那一脸关心焦急不是作假。
“我有点救命的药,再去把李仙踪喊来!”明月出的反应倒是比戚思柔快,一扭腰便死命往回跑,没丁点儿功夫就跑回了孔雀坊。
“这些日子没有白练,你的步法比之前快多了。”李仙踪正在院子里看书,老远就听见了明月出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明月出那副活见鬼的表情,连忙起身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我们上回——诶!有个地方感觉邪门,有个妇人难产,要没命了!”明月出决定不多解释,只说关键,“我去拿点药!”
“你柔姐姐在?”李仙踪喊了一声。
“是的,柔姐和大郎在。”明月出拿了药跑回来。
“跟我走吧。”说着李仙踪拉住了明月出的胳膊。
明月出只觉得身子一晃,眼前色彩连闪,刚要问一句,李仙踪就已经停了下来轻声问戚思柔情况了。
可眼前情况便是不说,也很明确:
一位瘦骨嶙峋的大肚妇人躺在那里,看她浑身湿透,面如金纸,一只手垂落下来动也不动,便知情景格外不好,若不是腹部还有起伏,足令人怀疑这情景是一尸两命;
大肚妇人身旁站着两个和黄嫂子生得很像的半大孩子也满脸惊恐,一男一女,一人端着血水,一人端着热水,不知所措;那穿戴齐整的产婆无奈对黄嫂子摇头,黄嫂子捂住了嘴,眼泪滚滚而下。
满屋子被火盆烘烤的闷热逼仄,浓烈的血腥气息若有实质,黏着在每一缕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