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的讯号烟火升天之后,戚思柔便带着二郎、五郎与七郎往那标注之地赶去。以五郎目测,烟火升天的地方正是陈家位于城门附近一处宅子,戚思柔记得这宅子是陈四娘私产,此前去红叶山回来的路上曾在这宅子里停过一个时辰,陈四娘收拾了头脸平复了情绪,又下了一串命令,才继续往本家宅邸赶回。
刚一到宅子附近的巷子,戚思柔便闻到一股浓烈血腥,等她闯入门户大开的宅子,那股血腥又混着极馥郁甜腻的香气。
二郎皱着鼻子顺着气味浓烈一路摸到了正房,刚一踏进院子便大吃一惊,惊呼出声,而紧随二郎的七郎还未施展出武功便一把搀住二郎,转头干呕起来。
戚思柔正纳闷,冷不防眼前一黑,一股熟悉的清雅香气随着一件衣服兜头罩脸,李仙踪的声音自她身前响起:“别看。”
“我什么人间地狱不曾见过!”戚思柔的手刚拽到衣襟,李仙踪的声音又适时响起:“不必要,就别看了。”
耳畔不止七郎在干呕,连二郎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只有五郎强忍着,声音扭曲颤抖:“这,这都是她干的?”
“不!”女音尖利地反驳。
“四娘子?”戚思柔懵了,这声音是陈四娘的,可陈四娘一贯四平八稳,连当时红叶山的惨状都没让她这般失控,这院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四娘子,无论我们如何相信你,此事终究要听白马山庄的甄别,遵循法度。”七楼主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我会与五楼主一同,努力还你清白。”
“七楼主,你刚才说跟着一群姑获鸟来此,当你赶到之时此地便是这等惨状?”李仙踪的声音是这一群人里听起来最为镇定的,却也隐约带着不同以往的情绪,似乎他也被眼前的情景震动,无法保持一贯的温和稳重。
“我是今晚十二楼的巡夜人,来到此地时,姑获众女已经掘开地面,正要埋入新魂。”七楼主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这不是干家娘子那孩儿。”五郎咬着牙,好像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这孩子一身金玉锦绣,怕是世家出身。”七楼主满腔不忍。
“当时任家宅子里那邪阵里既有枯骨,亦有新魂,当是一处炼化之阵。”李仙踪略提高声音,似乎在为什么人解释,“而这里满是血泊,泥土未干,未必是邪阵。”
“如此残忍恶劣,绝非我一言便可了结。只能请四娘子随我去一趟白马山庄。”香雪郎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因为他看惯了这类邪法还是他本人性格冷静,只有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香堂主!”七楼主的声音在第一个字上高高拔起,却又在后面两个字上层层落下。
戚思柔想起陈四娘与香雪郎的一腔热恋,又闻着几乎要黏在脸上的血腥臭气,也只能提起心又落下去。
纵使情爱比海深,真相归真相,人命归人命。
香雪郎没有做错。
陈四娘似乎也知道这个道理,咳了两声,强自镇定地回答:“我随香堂主一起去。此宅你们尽可随意勘察,我只求找出真凶。”
“我现在待人寻找线索,还请四娘子暂时到隔壁院子歇息。李天人与五楼主,有劳与我一起。”香雪郎说道。
戚思柔略松一口气,有李仙踪在,事情总归会容易些。她抱着那件衣服背对着院子,喊了一声:“被怕浪费。”
“好。”李仙踪温柔地应着。
戚思柔拉着陈四娘和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邢岫烟,连着贴身婢女和七楼主,几个女郎进了客院坐下。
两个婢女脸色惨白,魂不守舍,陈四娘也没比她们强太多,主仆三人比不上邢岫烟镇定,可戚思柔看见邢岫烟袖子里的手在剧烈颤抖,哪怕死死握拳也不行。
“到底——”戚思柔开口,李仙踪不让她看自然有不让的理由,她不怀疑李仙踪的初衷,但她还是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楼主舔了舔嘴唇艰难开口:“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十二楼的规矩是每晚都有一位楼主主持巡夜,所谓的巡夜其实就是夜班,预备着晚上需要搜集消息,出门去跟进一手资料等等事情。今晚七楼主巡夜,她领着几个属下沿着既定路线一路看过来,凑巧在喜鹊坊撞见了几只姑获女妖。
原本姑获就是以邪祟出名,不招人待见的,加上七楼主听戚思柔说过干家娘子的事情,对姑获极其留心,她跟上了几个姑获女妖,看着她们一路不断汇集人手,凑成了一个十人队,领头的姑获女妖抱着一个襁褓。七楼主鼻子最灵,那襁褓里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
姑获女友向来是拐卖儿童戕害产妇的名声,七楼主怕孩子出事一路跟着便来到了陈四娘的院子,只是她没有料到院子里一片死气沉沉,却又一片血腥。在掘开的地皮下面埋着十几个尸首,各个不足周岁,各个浑身血污。
那真是地狱都不曾有过得骇人惨状,血泊成泥,因是幼小生命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让人无法忍受。
说到这里,戚思柔也明白为什么连二郎都吐了出来。
若是十几个成人尸首或许他们都不会如此,可那是十几个婴孩!
戚思柔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拼尽全力抢走了还活着的那个孩子,可这一下的功夫惊动了姑获女妖,十名女妖之捉到了那个领头的。一落到我手里,她便服毒自尽了。”七楼主语气森寒,一反常态,语气里都是想要复仇的急怒,“我家小五已经把那姑获给剖了,就是寻常姑获,也不是什么炼制的妖鬼,便有这等歹毒心肠!”
“你又是怎么回事?”戚思柔听完,转向陈四娘。或许是她没有亲眼所见,此时她的头脑反而是最清晰的。
陈四娘摇摇头:“我明天一早要出城去丹阳与丹阳郡主商谈要事,今晚要筹谋思量,便住在这里。”
“四娘每次要出城都会提前住过来的。”邢岫烟补充道,“此事并不是秘密,许多与四娘有交道的人都知道。”
陈四娘点点头:“我如往常一般,捋清思路,写了备述,只是今晚不知为何格外困倦,备述也未写完就困得挺不住。我以为是这些日子忙着与白马山庄那件生意,熬心太过,于是索性睡了。后来七楼主亲自将我唤醒,我才知道出了事。”说着,她转头看着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拍了拍她们的手。
“你醒的时候,这宅子里其余的人呢?”戚思柔蹙眉。
“我醒的时候岫烟和大绿还未醒,五红是醒着的。其余随从马夫,就要问七楼主了。”陈四娘回答。
“所有人都睡死了,那位五红大约是被我掐人中掐醒的。”七楼主对戚思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戚思柔心中了然。
邢岫烟也从她的视角说了一遍这一天发生的诸般事物,清冷语调里那股血腥味却越来越浓。
陈四娘捂着嘴看着七楼主,邢岫烟面露不忍之色转过头。
七楼主摆摆手:“无妨,是我家小五在验尸。”
“邢娘子胆色不错。”戚思柔话有所指。
邢岫烟摇摇头:“我家境寻常,这一路走来坐民驿站的车马,见了太多。为人所害,总好过易子而食。”
戚思柔没再说什么,邢岫烟吩咐陈四娘的两个婢女:“去看看有没有热茶水。”
两个婢女应声而去。
戚思柔单刀直入:“你怀疑哪个?”
“五红与大绿两人,我理当更信五红,她自幼跟我,家里也是世仆。”陈四娘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但她醒来的比我还早,若有迷香,也当是一贯勤于强身健体的我更经得住些。”
“最近两个人哪个经常出门?”戚思柔问,若要对外勾结背主,总得有个机会才行。
“五红,她阿翁病了。”陈四娘顿了顿,“是真病。”
“但也是真机会。”戚思柔叹了一口气。
“你这两个婢女也会跟你去白马山庄吧?”七楼主问,“我会着人看着点的。”
陈四娘点点头,有些头痛地按住了额角:“只是我一走,家里千头万绪,哎。”
“我也纳闷,怎么又卷到这种大麻烦里了?”戚思柔咬牙,“都是那家伙,我这回非把他赶出去不可!”
话到这里,一股异样波动惊了三位女郎,便是陈四娘这样的寻常人都能觉察到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涌动蔓延,与这世间任何妖气邪祟甚至灵气仙音都不相同,那是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不必担心,是李仙踪的辰沙之术,大约是重现当时某个情景。”戚思柔没有觉察出,她的语气带着隐隐骄傲。
陈四娘不太懂,可七楼主却知道有关于时间的法术是多么的逆天,她瞪大眼睛看着戚思柔,思绪三跳两跳就跳到了正地方:“难道你——”
戚思柔不料七楼主反应这么快,连忙瞪眼让她噤声。
七楼主无奈地戳了戳戚思柔的额头:“你这个人哪!”可话点到这里也就罢了手,因为大绿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五红被人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