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阁下深夜至此带走一位闺阁弱质，是何目的。”李仙踪的声音琮琮响起，在这片血腥夜色里显得分外沉静纯澈，令人心头躁郁惶然瞬间平息。
听到这个声音，明月出也心安了，连忙出声解释：“李天人，是我。”
李仙踪上前几步，看清站在明月出身侧的那劫匪，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苍云海？”
苍云海拎着五红揪着列二，一副大妈买菜回来的姿势，用一副混不吝的语气反问回去：“莫非天人不认识我了？”
明月出怕苍云海说出更多不靠谱的事情，连忙跑到李仙踪身旁，悄声解释了几句。
“喂，你这女子！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的？”苍云海扬起脖子。
“苍郎君，隔墙尚且有耳，何况这大街上。”明月出无语。
幸好苍云海也不是那种不识趣的莽夫，拿自己的下巴指了指前面：“我带美人儿去见识见识，天人一起？”
李仙踪拱手：“那就多些苍郎君不嫌弃，愿意把我捎上。”说着又转向跟着他来的七楼主，“与香堂主说一声，我先走一趟。”
七楼主极有眼色地应下，尽职地假装寻常的随从部下，连自己的脸都没露就转头走了。
苍云海听得李仙踪这句话说得还挺俏皮，也高兴了起来：“那就走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万一那一位不高兴了，出什么事你们自己兜着。”
“大娘子，你去不去？”苍云海注意到了站在墙影下的戚思柔，“一头是赶两头也是放，不差你一个开酒楼的。要怪罪也有你们李天人顶着。”
饶是戚思柔开过酒楼见多识广，也不好对付苍云海这样的角色，只能嗯了一声，站在了明月出身旁。
“如此看来，这位金主来头不小，能让李仙踪兜事，寻常世家子弟可做不到。”屠博衍分析。
这话说得极准。
苍云海领着这三头七拐八拐进了一家铺面寻常的脚店，这样地方看着破落陈旧，只瞧大门根本看不出来是做脚店的，一进门霉味扑面而来，要不是有老婆子迎了出来，说是鬼屋废宅都有人信。
“嗐，我这位金主一回换一个地方。我琢磨着要不是我手艺太好了，人家根本不会见我。”苍云海拎着两个人带着三个尾巴还不忘自吹自擂。
戚思柔咳了一声憋住笑，明月出也哭笑不得，只是这句话落下来两人的戒备放下许多。
屠博衍冷哼一声：“这不就是他的目的么。”
几个人等在脚店后院里，那老婆子一扭身极灵巧地钻进门里，再出来时却变成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
只是这妇人一出场，连李仙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晋国崩坏至此，也没救了。”屠博衍都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
妇人看见李仙踪也颇为意外，眼光一扫落在苍云海身上，说是责备，但被她这口软糯音色讲来，却有种嗔怪之意：“苍先生这是何意？”
苍云海伸手一划：“这是我家的美人儿，我大姨子，我大姨夫。”
那妇人一眼一眼看过明月出、戚思柔与李仙踪，扑哧一笑，愈加动人：“这几位，也不是没听说过，既然落进了这个局面里，倒不妨想一想要不要投靠我。”
李仙踪莞尔：“太后娘娘看重，吾等感激不尽，只是事态未明，深恐为娘娘招祸。”
明月出在心里啪啪给李仙踪鼓掌，说得好！
那妇人摆手示意几人跟着她进屋，那几步姿态曼妙，步法却颇有玄妙。
“进可攻退可守，这位娘娘只怕武功不比四郎弱。”屠博衍十分警惕。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国太后竟然会武功！”明月出瞠目结舌。
那妇人正是那日宫中惊鸿一瞥，与王皇后为难的陈太后。只是彼时的陈太后一脸老态，尖酸刻薄，然而此时的陈太后风流婀娜，说是花信之年也不为过。
“只怕不止陈太后。”屠博衍突然提醒明月出，“这股香味你闻到了么。”
明月出闻是闻到了，那股淡淡莲花水墨的香气仿佛在哪里闻过。
“你只管听着，不要轻易开口。”屠博衍语气不善，不知道又在生气什么。
可现在的屠博衍倒与从前不同，现在就算是他气了怒了骂了人了，一开口一举手还是护着她的，这一点让明月出一想起来便心里暖暖的，好像能把今晚的惨剧怪事带来的阴森鬼祟都给驱散了。
陈太后的屋子里并没有旁人，只看这屋子白墙四壁，也没有什么能做暗门暗室的地方，陈太后就像是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蜘蛛妖怪，密密麻麻织着她的网，而她本人信心十足，端坐网中央。
“娘娘千金买命，只怕不是为了杀人吧。”李仙踪开门见山，今晚的事情层出不穷，他也没有心力再周旋客套了。
陈太后端详了一下李仙踪的脸色，也坦然以告：“我知道晋国有一股势力四处戕害妇孺，与一群姑获女妖有关，但我不知她们目的为何，又苦于人手不足，只能求助苍先生。以苍先生的声名与口碑，他杀人定会杀个清清楚楚，他清楚了，我自然也清楚了。”
找不到线索就干脆买个杀手挨个据点盘查要命？这个逻辑很强，明月出很佩服。
“不知娘娘这份人命单子从何而来？”李仙踪问。
陈太后一哂：“有几桩不大的案子，不曾入白马山庄的眼，可我几年前便开始着人盯着，顺着这几桩案子找出相似之处，便能在城中划定范围，我按照这等模板定了这二十几处，还好运气不错，苍先生一出手就都是对的。喔，也不怕天人责怪，我是妇道人家，眼皮子浅行事也不周全，若真的杀错了那就错了吧。宁可错杀一个，不可放过。”
“……这。”明月出不知如何评价。
陈太后从腰间解下一套金七事来，用一支纤巧毛笔沾了墨水瓶里的墨迹，写了一张纸递给李仙踪：“大约就是这些人。若要汇成一句话，便是这些年轻女郎都与外人私定终身，家中都有不足一岁的孩童，还有些零碎线索无关大局，若天人有兴趣，回头再细说。”
说着，陈太后对李仙踪抛了一个媚眼。
明月出瞥了一眼戚思柔，好家伙，柔姐冷脸了！
李仙踪满心都是这桩案子，浑然不觉戚思柔有什么不对，接过那张纸琢磨片刻，抬头对陈太后一揖：“多谢太后娘娘援手。”
陈太后咯咯笑：“多谢你援手才是，毕竟你们是过客，而这是我的晋国。”
苍云海对这些话题全无兴趣，只问：“剩下那些人还要不要杀了？”
陈太后还在笑：“不杀了不杀了，钱照给，为先生省点儿力气吧。”
苍云海满意地嗯了一声：“那我的活儿就都做完了，美人儿，大娘子，招待我酒水被褥，不为过吧？”
“苍郎君愿意留在寒舍，蓬荜生辉。”戚思柔的官样笑容一出，配上苍云海一处，恍惚间明月出又回到了戚家酒楼，那时候戚思柔每天都这么笑，到了晚上数钱数的格外开心，不像如今，只有一单一单的上门生意，还要因为家世地位全无，借着十二楼的面子才能挣得一份收入。
只要李仙踪还在，戚思柔的日子便平静不下来，今晚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刻明月出不合时宜地完全理解了戚思柔的想法与做法，并不是戚思柔不喜欢李仙踪，而是这份喜欢非但不能成就彼此，还要因为彼此的差异给彼此的追梦之路添几块绊脚石！
事业都砸得稀烂，光要爱情有个鸟用！
明月出恨不得立刻握住戚思柔的手哭诉：“柔姐我懂你的。”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屠博衍打断了明月出的脑洞，“如今只看这单子上的名字和那些婴儿能对上几个。”
“这话怎么说？”明月出一时间还没想清楚。
“你刚才没留神听李天人与苍云海的对话？刚才在陈四娘子的院子里出了一桩惨案，一个人坑。”屠博衍有些惊讶，那她聚精会神地想什么呢？
“什么？！”明月出也想起了任家那个人坑来，那是某种邪佞法阵，而这种法阵又出现在了陈四娘家中？
屠博衍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又忍不住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你问我和苍云海来的这一路？”明月出说来也觉得不可思议，“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是在梳理从第一次见到苍云海到现在，我觉得按照我的性格三更半夜还出了事，应该不会随便跟着苍云海这样的神秘人物走夜路的，但我偏偏跟来了。你说这是我对苍云海这个人莫名信任么？好像的确如此，我并没有把他当做是什么危险人物，甚至觉得他真的不会害我。”
“他对你并无恶意。”屠博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实话。
“可我想明白了，也不仅如此。”明月出嗯了一声，语气也随之欢快了些，“我并不是盲目信任苍云海，我最大的底气其实还是你，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出事的，所以即便是我做了些莽撞危险的选择，也有你兜着。”
屠博衍没有回答。
明月出努力去感受那份同知同感，却发现屠博衍屏蔽了！
此刻她知道他心中情绪翻卷，但无法探究，更不知为何，一种极强烈的好奇心和莫名的占有欲冲上脑海，让明月出理直气壮地喊他：“你不是不撒谎么，再说，咱们俩这个关系，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
屠博衍似乎对她这份无赖非常无奈，只能先敷衍着：“先顾眼前，此事容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