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过后三日便是腊月十五，这一天是非人专属盘尾节，据说是早年狐族在这一日之后便盘起尾巴守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再出来，于是那些鸟妖啊蛛妖啊之类的小妖怪便可以放心出来觅食，过几天没有狐族窥视的安生日子，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与人类的封印日差不多的盘尾节。
盘尾节与所有非人节日一样，都没有特别严格的仪式和风俗，只是约定俗成要互相赠送自家擅长的菜色，以表示交情很铁。再有就是晚上要一家团聚，饮酒传花，输得最多的人第二天不能出门，要在家盘尾祈福去晦气。除了这两样便没有旁的讲究和忌讳了。
这是明月出在六合的第一个盘尾节，也是第一次过这种纯粹的非人节日。与秋祭不同，盘尾节人族是绝对不过的，甚至还要特地做出日常行程来，以区别自己和非人完全不同。
好在建康本就是混居之地，人族虽然不会与非人同乐，但节庆礼品少不了，不管是哪家哪户，但凡交际圈子里有非人的，也都会准备攒盒相赠，以示友好。只是这攒盒人族只能送出，不会收到，自然也不会做了自己吃罢了。不过明月出没有这个讲究，她一早起来就号称自己也不一定是个人，乐颠颠地把这些天的案子乱子丢在一旁，跟着大郎屁股后面准备盘尾节。
戚思柔捋着随着攒盒附来的帖子，打牌似地捻成扇面：“这是我们的生意做起来以后头一个大节，看这些帖子就知道我们现在攒下了多少人脉。月牙儿，来，发挥你的才干，给姐姐做个账来。”
“这事儿怎么不找十三郎！”明月出一提做表就想起从前的报销，头疼不已。
“十三郎做账能耐，做表可不如你明晰。”戚思柔不由分说念了起来。
明月出也只能和屠博衍嘀咕嘀咕，本着学习六合生活，融入六合社交的原则，拿了七郎做针线活儿的尺子画起格子来：“老铁，我能顺便再练练法术，给这些破格子加个速么。”
“你如此勤奋，为师十分安慰。”屠博衍回答，看如今明月出和戚思柔的交情，只怕她不会轻易选择自立门户，但若能真的多掌握些生活技能，帮着戚思柔站稳脚跟，不也是一片居家过日子的天空？
他终究会离开，那时若明月出和大郎二郎一般，有喜欢的活计，有喜欢的伙计，有吃有喝，有太平康健，到时候哪怕她依旧是三脚猫功夫，平民百姓，死不嫁人，他也可以安心了。
这份心思屠博衍藏得极深，但明月出也不是昔日的明月出，她刚施完加速便觉察到了屠博衍这份操心和惆怅，连忙表忠心：“你放心，我一定努力生活，好好工作，要不然别说你，我都对不起我爹娘。”
屠博衍想起她那对父母，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明月出的脸蛋：“别胡说！”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得专心做表，以免窜行。”
在盘尾节的头一天，孔雀坊就收到了来自要好的非人朋友的美食礼盒，如贝家十二楼甚至香雪郎这样与孔雀坊有矫情的人都送了自家做的攒盒。而其余人类世家知道大郎二郎是非人，也送了各色攒盒。这倒让戚思柔动起脑筋来，抓住明月出问：“你说这种生意做得做不得？”
“晋国不容易，但若以后去了别处，也许是一条路。”明月出回答得很实诚，核对着一遍格子里的名字和内容，“我们算是小门户，都收了这么多份，若是贝娘子那样的大家，百八十总有了。只是这种攒盒各大家族都会自己做，也只有平民百姓会去铺子里买了送人吧。柔姐想要走高端路线就别做梦了，可若是百姓人家，又委实不赚钱。”
“也对。薄利多销和见肥羊宰一刀，可是两个路子。”戚思柔一手托腮，“哎，我只是觉得咱们在建康也未必长久，你看着来了不过一个秋冬，摊上多少破事！”说着，戚思柔朝外面白了一眼。
院子里李仙踪正与七楼主说话。
“感觉看地方吧，因地制宜，这个若是放在宋国，倒是一条路子。”明月出听屠博衍讲过，宋国民间百姓生活丰足，热爱逛夜市和下馆子，因此做餐饮行业有前途。
“什么路不路的？”七楼主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你们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宫里来了人不知？”
“宫里？”戚思柔心头一跳，连忙跑出去到了堂屋，见到堂屋里大郎二郎正在应酬，这才松了一口气。
宫中来的是两拨人，一拨领头的是个白面无须的内监，一拨是位没半点儿笑容，神情倨傲的女官。
这位女官明月出认出来，是皇后身边的，当初听包打听万允贞的意思，这位女官是宫里分派监视规范王皇后一举一动的教习女官，皇后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今儿竟然被撵出来跑腿，对这女官来说应该算任务失败和信任屈辱，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难怪她一张脸拉得老长，恨不得留下攒盒就走。
偏偏今天算她倒霉，来了孔雀坊正撞见了另一波宫里人。
教习女官看见内监冷笑一声：“怎么，太后身边的红人也被派出来跑腿了？”
那看着和气的内监也不多说，只规规矩矩地回答了一句：“听主子吩咐，伺候主子交情，本就是分内事。”
教习女官继续冷笑：“那跟着皇后的女官，脚前脚后进屋，也是太后授意的？我要不要把攒盒与你看看，免得你会去不好与太后交代。”
“皇后娘娘素来至诚至孝，定然不会越过太后娘娘的。”内监依旧和和气气地回答，只是话里的话锋一点儿不少。
虽然说自古婆媳难相和，但皇家也会把这种不合摆在明面上？明月出觉得哪里不太对，尤其是陈太后此人不管是传闻还是见面都是心机深沉之人，这个内监看着也很难对付，怎么会把这么明显的不和摆出来给人瞧？
“说不定就是给人瞧的。”屠博衍批道。
“就连太后这礼送的，都让人心里直发烧。”明月出不安。
王皇后的攒盒可以理解，毕竟王皇后青春少女，看起来与戚思柔和明月出还算投缘，随手赏下点心小菜不算离谱。然而陈太后算怎么回事？那天晚上那密宅里的事情是能端上台面的吗？这是为了堵他们的嘴，还是为了添王皇后的堵？
“你平时揣测这些人情世故不是挺能耐的。”屠博衍刺了明月出一句。
“我只是觉得奇怪，总觉得陈太后这礼盒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明月出对陈太后这等人物有种反派滤镜，可惜不管她脑子里怎么翻江倒海，都没办法求证，这种怀疑也就只能和屠博衍聊聊。
送走了宫中来人，明月出继续登记，期间又有几户人家送了礼盒来，就连黄嫂子都亲自提了一罐子汤酥鸡，这是这道菜怎么看都像是给哺乳期妇女补身子的，戚思柔索性也没要，让黄嫂子自由去找强十娘。
倒是丹阳郡主送来的攒盒更正常些，王家的攒盒也很符合王家的身份，两边的菜色都精致用心但并不奢靡。尤其王家的攒盒，还特地签注了每道菜的来源出处，真正是王家私厨家传的手艺，这在极重门第的建康，说出去是可以给脸上贴金的。
万允贞会送攒盒不出意外，意外的是她那位姐姐也以庾家媳妇的名义送了一盒，虽然看着就知道是订做的市场常见货，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据说庾家放了庾万氏随万允贞到郊区庄子上调养身子骨，没有了庾家人在眼前晃悠，亲妹子又经常陪着她四处走走，庾万氏在庄子里说话也有话语权，一来二去倒真的好了不少，至少现在下床坐车进城逛逛是没妨碍了。
吃过了戚思柔家的饭，还愿意与戚思柔继续交际，这本身就代表着他们对戚家酒楼厨艺和人品的认可，这对戚家侍宴的招牌无害有益。
因此戚思柔越数越满意：“虽然生意不多，但多半都是精品。”
令人颇为意外的是，陈家的舵主陈四娘虽然进了白马山庄，但陈家的礼数没缺，攒盒规规矩矩地送来，打开也是规规矩矩四冷四看八样小菜。
如此算来陈太后的攒盒就太过奢侈，尤其是那道鹿尾白脯。
一只鹿只有一条尾巴，那尾巴还不怎么大，去了毛没二两肉，做成肉脯后更是大大缩水，能出来的肉脯也不过就是小孩儿舌头那么大，要凑攒盒里这样一盘子，估计需要几十只鹿，再蜜渍风干，反复炮制，剔去所有的筋膜，才能做得这样近乎半透明的样子，摆在盘中像是一朵一朵的茉莉花。
“给你你就吃好了，怕有毒就扔了，太后如何，不过是个宫里的老寡妇罢了。”苍云海不以为意。
“噗——”明月出一口乳茶喷出来，转头就往房间里跑，这一下喷茶太使力气，哎，这万恶的生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