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这顿与跑来蹭饭的七楼主交换了情报和八卦,下午和几个郎玩了一会儿牌,月上柳梢头的时候,盘尾节的正宴也就登场。
既然名为盘尾节,节宴除了亲朋好友送的攒盒以外,与尾巴有关的菜肴便是固定项目,戚家酒楼是用新奇食物和各色锅子打开的建康市场,因此今晚吃的也是一个新锅子,在明月出的故乡这种东西叫做九州牛杂锅,是日本九州岛福冈一带用韭菜卷心菜和牛杂牛肠等食材炖煮的一种锅子,先用大蒜辣椒之类的香辛料牛杂熬煮丰富的油脂油花,除尽牛杂腥气,等到牛杂煮得软烂,再加入足量的韭菜和卷心菜,韭菜可以提升味道的浓烈刺激,卷心菜又能吸附油脂,保持汤头的清淡适口,因此这道锅子号称是去福冈必吃的名物,每个团到九州都要从博多站出来,找一家牛杂锅店大吃一顿。
屠博衍称,幸亏明月出经常带国际线,这要是跑国内线的,很多美食在六合亦很流行,吃起来就没有那么多新鲜感和噱头,也就不会像奶酪锅那样吹出千八百字的文案,给戚思柔拿去糊弄贵族女眷了。
能想到这个锅子,还要感谢大郎的勤俭持家。
建康城冬天湿冷,鲜少有人在市场兜售新鲜绿叶菜,能买到的多半都是窖藏。大郎为了给大家时不时改善伙食,自己在厨房的下杂屋里放了木盆泥土,借着厨房常年不灭的灶火温度,养了一些葱韭之类容易活的叶子菜。其中就属几盆韭菜长得最旺盛,割完这一批还有下一批,这回包了饺子还没吃完,下一波又长得兴旺起来,韭菜本身又怕热又怕冻,存也存不住,明月出便想到了这个牛杂锅,若是大家都觉得滋味不错,说不定还能把家里的大批韭菜卖个好价钱。
“机智如我。”明月出一边摘韭菜一边自夸。
“你再这般拖沓,晚上大郎就只能炖了你。”屠博衍毫不客气。
“今天收的多,晚上可以烤一烤,六郎不是买了孜然,就是那个安息茴。”明月出想起孜然这个音译各地都不相同,索性用了中药学名。
晋国的香料多来自唐国,像是孜然这种原产地在地中海甚至美洲的,都是先传入意大利法国,然后传入土耳其,进入西域诸国,沿着丝绸之路再传入中国,唐人采用的名字便大多与音译和其贩售的商群有关。孜然这个名字本身是音译,安息茴香这个称呼则是遵从商群,因为大多数倒腾这种香辛料的商人都是安息国来的。
烧烤煎炸之物容易油腻,孜然却能提升味道解腻去腥,所以唐人喜爱,晋人也就顺带着爱上了,在晋国价格不菲。六郎买的时候还挺心疼,可吃过几次烧烤便再不觉得买贵了。
明月出摘完了一大盆韭菜,喊十一郎炒洋葱和大蒜,爆香了锅再放些牛杂,之后倒入烧好的牛尾汤,滚了几次之后加了韭菜,喊八郎来端。
一锅热气腾腾的青韭牛尾锅上桌,盘尾节的夜晚也拉开帷幕。
被明月出安利以后,每逢这类汤锅,大家都会先盛一碗汤润润,再按照推荐吃法享用。
青韭牛尾锅,先从煮的熟烂的牛尾开始,再用牙齿慢慢磨去骨肉上的粘糯肉皮,啃下弹滑肉筋,抿化脂肉,咬开骨节,嘬掉髓油,最后捡两条韭菜加一口汤,晕染开牛尾的浓郁滑腻,佐一口黄酒热乎乎落在肚子里,方才是一个圆满的轮回。
十一郎突然没那么多创意,但料理上的执行力却高得惊人,明月出描述的感觉他能凭经验炮制得几乎分毫不错,要不是身边还坐着一群峨冠博带的六合土著,明月出都要以为自己又去了福冈,吃完就能去jr站往鹿儿岛去。
“今儿难得人齐全,新朋旧友都没落下,黄嫂子,十娘子,你们不必拘束,吃喝热闹便是。苍郎君,多谢你几次援手,这杯酒我敬你。”戚思柔啃完了一根尾巴才想起来应该说点儿祝酒词。
李仙踪一笑,似乎对这个说辞很满意。
“李天人真的越来越出息了。”明月出腹诽,不过就是被当做旧友么,又不是旧情人。
屠博衍不置可否,倒是叹了一声的若有所思。
大郎接着说了些吉利话,大家举杯饮了一场,十几个人便又散漫开来:黄嫂子拉着十一郎说着刀工花活儿的讲究;十二郎和七郎对比着彼此手里的点心馅料;八郎九郎组队和四郎叫板拼酒,结果四郎三轮过后便把九郎喝趴下了;五郎勾着十郎的脖子,和六郎说着春节采买的事情;十一郎和明月出还在商量白马山庄那一档子应该摆哪几个锅子,时不时还要请教一下屠博衍,有没有什么五臧皇家装高贵指南;苍云海原本是拽着明月出说漂亮话的,奈何很快就被八郎与四郎的拼酒吸引,也加入了进去;戚思柔不知道听李仙踪说了什么,一脸严肃,轻呼一声:“他有病吗!?”这一句把强十娘吓了一跳,抱着怀里的孩子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儿吗?”
戚思柔摆摆手:“大过节的不提这个!来,咱们把锅子里的牛尾吃完,还有乌鸡片和鱼片要下呢。”
话音未落,七八双筷子飞掠而来,像一群鱼鹰一样捉走了锅里剩下的牛尾牛杂,空留一锅清汤并几许葱花。
捞过闲杂,便下鱼虾。这样的日子谁家也不会吝惜钱财,鱼片如白雪,肉片似樱花,众人一边吃一边等着二郎把东西拿过来。
二郎拿了那响铃和花球的时候,头一轮的鱼肉已经吃没了。
“怎地这么久?”大郎问。
二郎嫌弃地看了看另一只手拎着的四喜,丢在明月出怀里:“就是它,把花球叼走藏起来了。它有个藏宝的地方,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里面货还不少,我都收起来放在小篮子里了,回头月娘你看看里面有没有需要用的东西。”
明月出嗯了一声,她平时就是寻常过日子,也没有从云猞背囊里拿出来过什么东西,因此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物件丢失,此是万幸。
按习俗响铃是家里最小辈分最低的拿着,其余人等听铃声传花球,铃停花停,花球落在水手里,谁就要说一件没有人知道的事情,玩法和击鼓传花差不多,效果却不一样。
非人的寿命更长,没有人知道的事情,要么是秘闻轶事,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说一说心里话团结群众,总归有点真心话大冒险的意思在。而响铃放在小辈手里,也是一年之中难得小辈可以反抗控制长辈的抒怀时刻。这一切都是因为命长年头多,不团结便不能活的非人特色。
戚家酒楼没有辈分,单论年岁,最小的是强十娘,可强十娘算是客人,因此这响铃就分配给了明月出。
明月出抱着响铃十分激动,眉飞色舞看着戚思柔,指望她给点儿眼色:坑谁?
戚思柔对二郎努努嘴。
明月出心下明了,铃响花球过,刷啦啦的硬绸声音和响铃的叮当声配在一起倒是喜庆悦耳,偏偏十几个郎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的也不好好发球,也不好好接球,被上家坑了又去坑下家,八郎简直是用篮球的假动作糊弄了九郎,九郎又急又笑,眼泪都流出来了。
好在这球总是要传出去的,花球传完了一圈,第二圈过半,大郎接过花球,突然转头一笑,望向了明月出。这一望望的是明月出,手里的花球却丢在了二郎身上。二郎被大郎的眼神骗了,毫无防备,下意识地把花球接了个满怀。
明月出连忙停下响铃,哈哈大笑起来。
二郎白了明月出一眼,又剜了大郎一眼,突然得意地咧嘴:“我来给大家讲一件事情,保管你们谁都没有听过。这事儿发生在我都还不认识阿柔的时候,那时候村子里这么大的小妖精只有我跟大郎,啧啧,村子里天冷地贫人也穷,我和大郎去集市玩,看见个卖糖浆的馋的不行——”
“哎呀没有的事情,你看着你太馋了!”大郎连忙解释。
二郎也不听他的,反而抬手捂住他的嘴,兴致勃勃:“小时候大郎长得可爱着,那小样儿落在姐姐们眼里就是小神仙,大郎拽着集市上卖糖浆的姐姐叫得那个甜喔!可那卖糖浆的明明当奶奶都能够了!”
“噗哈哈哈哈——”大家听见大郎小时候的趣事都笑的不行,倒是大郎难得露出羞臊来,一巴掌抽在二郎的胳膊上。
二郎雪雪呼痛,挤眉弄眼。
明月出突然和屠博衍嘀咕:“我怎么觉得好像磕到了。”
屠博衍一顿,想了一下:“我也是。”
明月出看着猛岔话题的大郎和作怪撩闲的二郎,再往前回想一下,从来二郎天不怕地不怕脸蛋美手腕佳,可从没有不听大郎的话。再想想两人素来是戚家酒楼的决策者,每逢大事必定背靠背互相支应,就如起火那夜……
尼玛,搞不好磕到真的了。
正想着,戚思柔一拍大腿:“既然又到了这个时候,就把雪藤酒拿出来,把今年的份儿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