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这样的日子，屠博衍这等严师还是网开一面，允许明月出歇三天，不用去做功课，也不必练习功夫法术。这样一算这三天每晚都多出至少一个时辰，昨天那个时辰和大家一起守岁度过，今天这一个时辰她却没参加牌局酒局，端了出来一碗清梦星河饮，打算践行她的诺言，逢年过节是一定要和屠博衍见上一面的。
明月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样的仪式感，按说两人平时在脑洞里你来我往，就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打电话，该说什么也早就说尽了，可明月出就是有一种“打电话是不够的”之感，总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最好还是当面沟通，不然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差了些什么。
刚来建康，孔雀坊还有点悠闲时光的时候，明月出和戚思柔聊过这个问题，戚思柔坚定认为这是明月出吃饱了撑的——既然随时都能说话，甚至比高山流水的知己更能交心，见与不见有那么重要么。
唯独李仙踪一副很理解的样子，还特地找到了这一套清梦星河饮的方子，让他们可以梦里见上一见——只可惜屠博衍牛心左性的，平时不肯开放，非要到逢年过节有什么事端才会递出见面权来。
一晃儿又是许久不见，明月出还是很期待今天的，甚至还费心费力念了清明咒隔绝这种雀跃期待，免得真的见面了又要被屠博衍刺几句——她才不要让他觉得，他自己多伟大多重要呢。
今日一入梦，明月出险些岔气，睁眼曲廊宛转跨过湖面，湖心一岛书斋连片，好家伙！平常日子还换一张地图呢，今天大过年的，竟然又是老一套凑了起来！怎么的大过年的难道还要一起学习《外贸函电》第三章吗？！
明月出几乎是踩着出征的步伐踏过回廊，手掌往下一按，拍得长案上的澄心纸都飞了一角，一低头看见金红长签上，一支湖笔饱饮徽墨，正收了最后一笔。
大红洒金的条幅两长一短，正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岁月静好依旧”，下联是“时光温暖如新”，横批“心生欢喜”。正是明月出在苏州的文创店买回来，贴在自家门上的那一副春联。
“算你有良心。”明月出走进镜湖回雪的书房，见书房内摆着金橘，水仙等物，也挂了红灯彩条，还有一个五色花瓣果盘，里面堆放着瓜子开心果酥糖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大桶可乐——物件儿是熟悉的，只是背景趁着那些古籍珍本，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好笑的违和感。
“虽然是个年，但我没有过过，你平时过年都做什么？”屠博衍吹着墨迹。
也对，屠大神在老家时那不叫过年，那叫国之大典。明月出往茶几前的地毯上一坐，嘿，这软乎的感觉还真的和她家里一样，那剩下的事情就是吃吃喝喝看看电视，怎么放松怎么高兴，怎么打发时间。
这一副极具鸡汤气息的春联贴在了书房门外，房里三个连轩开间也都贴了福字挂了花灯。明月出晃悠了一会儿没什么事情做，索性开口：“不如我们包饺子吧，北方过春节没有饺子真的不圆满。”
屠博衍的梦境连威尼斯的咖啡馆都能建模，区区面粉韭菜自然不在话下，没一会儿他就端出来面案等物，抱臂看着明月出：“我这没有成品，倒想看看你怎么和面。”
“这有什么难的，我小学就学会了。我们家仙女儿的手艺不太靠谱，要不是我自己努力学会了，我姥姥家的味道怎么能流传？”明月出说着卷起袖子来，一边加水一边用两根筷子搅打面粉，片刻功夫面粉就以筷子为圆心粘成了一个大团子，再用筷子顺着团子的面筋走向七折八拐，沾走了盆上的面疙瘩，等明月出再撒面粉下手去揉的时候，面团子已经成了型，几乎没有黏住面盆，只有薄薄一层面粉落在面案上。
“好了。”明月出将面团扣着放下，“等它醒了再用。咱们和馅儿，你负责洗韭菜打鸡蛋剁肉，我来做别的。”
“还能有别的？！”屠博衍翻了白眼，却也还是乖乖听话去当水案。
明月出炒碎了鸡蛋放凉，又把剁好的肉馅加了酱油青醋十三香之类，再加了鸡蛋虾仁，一股五蕴七香的味道飘了出来，让原本就挂了小红灯笼的镜湖回雪更有了烟火气息，于是香气氤氲了沾了一手韭菜沫子的屠博衍也少了几分高冷傲娇，多了几寸靠近地面。
等到韭菜沫子和了油一同搅和进肉馅里的时候，韭菜的辛辣刺激更激人食欲，再有虾仁的水腥气息，这混杂的菜市场味还真的是越闻越上头，连屠博衍也惊奇：“我以为你放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味道一定糅杂混乱，没想到这般廉价的气味，还挺馋人的。”
“饺子嘛，吃的就是一个热闹。”明月出一哂，掀开面团揉了起来。
味道这种东西也很奇怪，就像是录影带似的。
这股子韭菜鸡蛋虾仁的辛香腥咸一出，加上手里的擀面杖吱吱嘎嘎擀出一张又一张饺子皮，往昔团圆温暖的时光便又回来了，好像明月出一回头就能看见仙女儿给呆书生使眼色，电视机里放着恭喜发财的贺岁歌。
只可惜如今的明月出一回头是书架古籍屠博衍，好歹有个屠博衍瞧着很顺眼，不然真的是气死了，你说这是什么命呢！天生怪病就很倒霉了，父母还要惨死，好不容易成年了毕业了有了工作，做得顺手稳定，也把奇葩亲戚斗倒了，怪病复发一股脑就跌进了弱水里，一切从头再来。
明月出自觉不是那种享受与命运斗争的人，她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不想就那么白白死了罢了。一日三餐，温饱舒适，这心愿看来也不简单。
“我看着不难。”屠博衍开了口，接过明月出的擀面杖和面团子，果然学霸就是学霸，手指翻飞，擀出来的头一个面皮还有点歪扭，可三五个过去，便各个圆巧，中间肚子凸四圈裙边薄，正是北方的饺子皮该有的模样。
有了屠博衍这样的学霸帮忙，饺子也很快下锅，挺着青绿色的肚子躺在了盘子里。
“我看这里的日子不错，不然你找个安全地方咱俩就留在梦里不出去算了，还能天天吃饺子。”明月出吹着烫嘴的饺子，务必争取一口一个，吃出饺子皮薄馅大的喷香。
屠博衍只尝了一个就罢手：“韭菜的辛臭味道还是有点冲。你这想法比韭菜还臭。留在此处也要人活着，人若不醒来，不吃不喝可还能活？”
“当然能，只要我们有冷冻技术，把人放在休眠舱里，然后飞船飞向新宇宙。”明月出信口胡诌，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口感，熟悉的人物，让她觉得这会儿格外放松，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孔雀坊以外的建康城依旧很不太平。
“柔姐的意思，我也很明白，建康是不能久留了，可她一番心血都布置在建康，就这么走了，再去一个地方也没那么容易。”明月出说是这样说，语气却带着笑。
“你幸灾乐祸什么呢？”屠博衍刺她，“就算戚思柔看透了李仙踪的大道，愿意舍了身价陪着他造，两个人也没结果。李仙踪这样的人物若是娶了乘黄，岂不是连五臧都要忌惮起来？”
“这就是观念问题了，原本我也没想着两人必定有结果。”明月出随口回答，“再说柔姐也不可能陪着李天人造下去。两个人现在捆在一起么，倒是多为情势所迫，没那么绮丽了。”
“你知道就好，别瞎磕cp。”屠博衍提醒。
“就是情势所迫绑在一起，才更有意思。”明月出眼神锃亮，“分又没法子分，爱呢，又不好说爱。柔姐那个性子难免会想，爱上了是没什么，只是爱了以后要承担好大风险，而李天人那个性子又会顾虑，也许是因为没办法捆在一起，才会爱上了，这等不纯粹的爱，是不是还需要多给柔姐点时间掂量掂量呢。就是这种拉锯战，旁人磕起来才有意思，要不然一点儿也不现实光是甜，岂不成了抱罐子舔白糖了。”
屠博衍听了这一番高谈大论，又是气苦，又是放心：气苦的是这话套在他和明月出身上也分毫不差，放心的是这个镜醒者脑子里东西太纷杂，果然没有觉察。
情之一事，屠博衍看遍群书，也不知道如何自处，又怎么敢放开手让她知道。可最糟心的是随着明月出的功法不断练习提高，两个人的同知同感更加敏锐默契，只怕再这么练几个月清明咒也要无效。
到时候怎么遮掩自己的心思，屠博衍也不知道。
“想什么呢，一脸官司。”明月出大大咧咧地问，“今天是大年初一，元日，啥也不想才是王道。”
屠博衍气得用筷子打她的手：“你给我闭嘴吃饺子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