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明月出与屠博衍在梦里团圆,就连十二楼今天也难得凑齐了人数,觥筹交错之间一鼎五熟釜咕咕嘟嘟翻着辣子,旁边摊着才子佳人们各个肚子鼓鼓,撑得眼神都迷茫了,最后还是十二楼主作为总舵主,为人稳妥,尚且记得正事:“既然大家都吃饱喝足,我便和大家说说新一年,咱们十二楼的路该怎么走。”
“建康可留不得!”五楼主率先开口,“这人一时半刻还没死够!”
“连宫里也有异动,看线索那位太后娘娘只怕手伸的也很长。”七楼主微微一笑,“白马山庄就更不干净。”
“这我也知道。”十二楼主揉着额角,“建康这些信息汇总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这里的厨子是用天地阴阳做菜谱,拿人命当馅料的。我们做消息,难免卷进去。这就是我头一桩要和大家说的,在建康的力量能保就保,保不住也就罢了,我们今年要着力后撤,这几天大家集思广益,过完年就找个好借口。”
“有件事情。”七楼主迟疑了一下,“我们说的那个鬼神盛宴大师傅若要料理这么多盘菜,总得有几个帮手,姑获与婴孩之事,并邪法邪阵,具体联络安排总要有人。那姓韩的我们也查不到,白马山庄的魁首又不可能,总不能是平素幽居深宫的陈太后?”
“我们查了这么久,今年借着李天人的手也没少起老底子,这都没找到。”十二楼主顿了顿,看了一眼七楼主,“说明此人的身份特殊,我们很难想到,目前的线索来看,应当还要在女眷之中找。此事过完年你要更着力些——也要小心,千万小心。”
“好。”七楼主甜甜一笑,满口答应。
“小五,死人你也剖了不少,算算看,的确是越来越大了吧?”十二楼主又问。
“所以我说迟早要爆!不光人数越来越多,死法也越来越惨了!”五楼主一提这个就炸毛,“而且腊月里庾家压下去了一桩,那是庾家的人,世家的血肉!”
“如此看来,这菜谱与身份血统、生辰八字都有关系。”十二楼主叹了一口气,“也是太恶心了。”
说到这里,其余的几位楼主也都各自报了各自辖区的异动,倒与建康城相差无几,受害者人数见长,身份愈高,虽然目前还没有非人世家出事,但人族里却连庾家都死了人。
王谢庾陈,抡起排序,这庾家还在陈家之前呢。
只不过看最近这些事情的处理,只怕这庾家命数也是到了头。
庾家出事的并非是庾家本家,而是在丹阳城的旁支,虽不能与嫡支相比,但也没有出五服,在丹阳城里也算是呼风唤雨,经常与嫡支交际,在庾家也算是极有面子,血缘极近的,旁人说起,也要称一声丹阳庾。
就是这个庾家出了一桩命案,建康城里知道的人不多,丹阳城中也没有广为流传,更有甚者,当初调查此案的仵作捕快接连死于非命,给这桩十人命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邪影。
案情说起来倒是很简单:丹阳庾家腊八那夜一场酒水倒了灯烛,阖家上下男丁十口死在大火里,烧得人都没了形状。
十二楼得到的消息是这十个庾家郎君真正的死因大概不是因为起火,至少从积年老仵作嘴里敲出来的话,不是烧而死,而是死后烧。
这等基础的验尸判断,五楼主也很清楚:“生前死后,烧出来的形状,皮肉筋骨,全都不同。”
至于真正的死因,老仵作也还没分出个数,就一头跌入茅房撒手人寰了。除了他旁人没有那么仔细接触尸首,于是庾家十人到底怎么死的,也就被庾家上下瞒住,加上丹阳郡主帮忙压消息,这件事情也就没有在建康城大肆流传。
“若说腊八夜有何不同,便是庾家这一支难得团聚,平时的人没这么全,虽然现在这一支算不得正统嫡支,但好歹上一代也是嫡房,因此丹阳城这家过得与建康城庾家也没什么分别,奢侈精致,甚至更加荒唐。”七楼主主要负责这类消息,说起来一条一条,到可以从中分析分析,“再者,小年夜大肆宴饮,服了五石散之类,也是世家风气。”
“所以又是吃多了疯癫死了?”五楼主好奇。
七楼主摇头:“服了五石散,恍惚燥热,步行艰难,又怎会十人都围拢在花园里?”
“死在花园里的?都是死在花园里的?”五楼主惊讶,“花园烧没了?”
“烧没了,但并非殃及房屋。”七楼主回答。
五楼主拍桌子:“糊弄谁呢,花园子那么敞亮,起火了不跑?!”
十二楼主拍五楼主:“稍安勿躁,听你七姐说。”
“总之别管你信不信,十个男丁都死在花园子里。毕竟是腊八年日,庾家也没有外人出入,因此外人趁虚而入这一条站不住。”
“可是下药?”其余几位楼主也开动脑筋。
“一应酒水都是庾家自家齐备,菜谱也是老样子,只多了一个奶酪锅子给女眷吃。大家也是知道,这是孔雀坊戚家的方子,如今正流行。且老仵作觉得蹊跷,那必定不是寻常毒素,锅子是女眷吃的,死得却是男丁,我也难免怀疑是有人在锅子里下了解药。可惜庾家这旁支治家无方,一应证据都没留下。”
“难道是阵法?”
“须臾间抹掉十条人命,也不是一般人能列出的阵法吧,难道我们要说是李天人亲自出手?”
“另有一点也很有意思。”七楼主说到这里,扫视一圈,“我劝大家都放下酒,免得一会儿喷在衣服上不好收拾。这一场火烧了的不是十条人命,是十三条。”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猜到。”十二楼主扶额。
七楼主露出嫌恶表情点点头,继续解释道:“那晚这十个男丁,收用了三个婢女。”
五楼主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这都不能整除。”
“这等时节,便是搭了天棚也要冻透,看来五石散也没少吃。”十二楼主想得更现实。
“老仵作说,十三具尸首死得首尾相连,拿刀子硬给分开的。”七楼主又丢出来个大雷。
这下别说是五楼主,其余几位楼主都觉得恶心,别说是酒肉,就是茶都喝不下去了,纷纷抱怨:“大过年的!别这么着!”
“这还不算完,毕竟是世家子这等行径不算奇怪。”七楼主难得冷笑,“毕竟只是婢女而已。我只是感慨,这三个婢女都是那朱明万家庾万氏的贴身侍婢,正是这三个婢女,换来了庾万氏搬到庄子里调养生息。若以贵人们的眼光来看,这买卖当真划算得可以。”
其余几位楼主都没有吭声,妾通买卖,何况奴婢,然而这是人族的规矩,非人讲究的却是弱肉强食,保不住自己的贴身婢女,那边是落入了极弱的境地。弱者推出弱者去挡刀,这在楼主们眼里也就只有鄙夷。
“正因为此事寻常,所以旁人都不当是个事情。”七楼主道,“但我与世家交道却懂得,若要拢住下人,就要护得住心腹的性命,把自己一同长大的婢女推到那等境地,这庾万氏要么是太弱,要么是太薄凉。由此我也想到她那个妹子,交际场上的人物,又是女郎,又能见许多人物,岂不是也很符合——”
“阿七。”十二楼主突然开口,“此事容后再议。”
“十二哥,你让七姐说完啊!”五楼主叫道。
十二楼主也难得白了一眼五楼主,可语气还是很宠溺温和:“小五,世家家大业大,历史悠久,不是我们十二楼可以随意窥探的。那位万二十六娘子虽然是朱明首富万家外室子,可她目前寄居在庾家势力之下,单凭这个庾字,便不能轻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十二楼又不是司马家,又不是救世主,不要把消息与真相混为一谈。”
“就是,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七楼主一想,也回过味来,一把扯住十二楼主的胳膊:“知道啦,我不会莽撞的,小五,听见没,别转眼珠子了,过完年跟着我不许乱跑!”
五楼主一头扎进七楼主怀里,哀嚎起来。
七楼主笑得甜美可人,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揍:“别哭啦小五,虽然我们不好插手,但现在城里有人势力强身份高,捅破天杀了司马德宗都有人兜底,心里又装着天下,我们只要把这些消息透给那个人,真相就不远啦!”
五楼主眼睛一亮:“七姐棒!”
十二楼主觉得头痛:“现在只能排除那位大师傅并不是李唐帝后。这还要感谢寄居孔雀坊那位刽子手,要没有他那一份死人名册,只怕我们在长安城就要耗费许久。阿七,初三你与我一同登门,去谢一谢苍先生——”
七楼主一声好还没说出口,便有人来报:“不好了!王家出事了!”
“王家怎么了?”
“王家在建康这一辈只剩下王十一郎一个人了!”
“什么?!”
“就,就只活了王十一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