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宴之后，小宴在丝竹舞乐之中零散开来，宾客大多离席，如水中涟漪荡到别处，三五成群寒暄交际，自得其乐。贝家二娘子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想要找李仙踪问一问法阵之事，却发现刚才还被王谢两家拖住脚步的李天人已经没影儿了。
李仙踪的确没有影子，因为他站在一处光华灿烂的法阵旁，阵中流光缕缕，照得整座宫殿通明如正午一般。
“太后娘娘如此诚意，草民却之不恭。”李仙踪袖子一笼，那法阵竟然变成一个不那么规则的光球，被他笼在袖袋中，“只是草民想要冒昧一问，太后若真的拿到真相，是想要掀起波澜，还是严守秘密，粉饰太平？”
“咦，这话哀家也要问天人。”陈太后笑了，“只不过想来天人这样的人品，大约是要为了天下真正的太平，至于哀家么，不过就是权势二字罢了。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将这个国家收入囊中，哀家必然会倾尽全力帮天人查明真凶，到时候是亮出刀刃还是藏起锋芒，端看哪边更有利。不过天人可以放心，哀家想要的也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晋国，所以哀家也决不会选戕害百姓，动摇根本的法子。”
说着，陈太后一抖袖子伸出手腕：“天人若不信哀家，只管下阵。”
李仙踪摇头：“道家法阵又不是苗家蛊术。娘娘多虑了。”
陈太后略一沉思，又扬起笑意：“可若不与天人交换些什么，哀家难以心安，或者天人有什么要求，哀家力所能及必定办到。”
李仙踪失笑：“既然这样，那就请事了之后，帮忙安置几个人吧。”
陈太后喔了一声：“哀家知道了，是那位强十娘，还有陈四娘吧。”
李仙踪拱手：“强十娘、陈四娘，还有邢娘子，都因此事破家出门，她们不过是平凡女郎，我不忍见她们从此颠沛流离，失去姓名，最终失去性命。”
陈太后笑容一敛，点了点头：“天人可以安心，我会安排此事，哪怕最终事败，我依旧囚禁在这后宫里，也会把她们安排好的。”
李仙踪一揖到底：“娘娘慈悲为怀，国之大幸。”
陈太后也屈膝一福：“女儿不易，我也替天下女郎谢谢天人一片慈心。”
李仙踪难得轻叹一声：“如今，就只剩下对方用了什么手段，是否还有后招，以及为什么白马山庄和王家都不顾及过完年的大乱了。”
“没了香堂主相助，哀家这边的信息终究还是太少了。”陈太后摇头，“不过香堂主到底是没有提防住魁首，如今落得下落不明的惨局，只怕凶多吉少了。”
李仙踪淡淡点头附和着陈太后的前半句，对后半句充耳不闻。
“如今看来，那个韩郎君买了姑获女妖戕害婴儿，布下各种邪法收割人命，从寻常人家一路升级到门阀贵族。”陈太后眉头微皱，“你们把劫陈四娘法场引向韩郎君，白马山庄果然没有穷追不舍，这就坐实了白马儿在幕后策应之实，但这等道理连哀家都盘算出了，白马儿为何要自取灭亡？非人贵族亦不是吃素的，白马山庄名声扫地，白马儿就要卸下魁首之位，到时候难道要唯王家马首是瞻？”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李仙踪坦然承认。
提到王家与白马山庄，陈太后露出嫌恶表情：“哀家绝非为王家那老儿说项，但此事他必定又是隔岸观火，渔人得利，便是白马山庄事发，也无法将他拖下水定罪。哪怕有那位非人女中豪杰的证词，也很难抓住这老狐狸的尾巴。不过天人也请放心，既然那老儿不走正道，哀家也不会心慈手软，如今宗室各种势力还在哀家手中，事成之后不管是下毒还是猝死，总要那老儿付出代价！让他开他的狗眼看一看，践踏女儿家的性命，就要死在女子手中！”
眼中厉色一闪即逝，陈太后吐出一口气来，又恢复了久居深宫的太后那种老态毕露，尖酸刻薄的妇人模样，干咳一声：“时候也不早了，天人也该汇合同伴家去了。哀家不胜酒力，就不多陪了。”
李仙踪恭敬行礼：“恭送太后娘娘。我也这就家去了。”
然而并不能。
李仙踪倒是一眼找到戚思柔，又在厨舍汇合了大郎等人，可问遍人也没找到明月出，做杂活的老宫女说她去了恭房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我去看看。”李仙踪说着便沿着老宫女指的路往恭房走去。
从厨舍穿过便道绕过另一处宫院，再沿着便道往后走到比邻后花园的一处苗圃，苗圃一侧那一片灰扑扑的建筑便是宫人们说的下人恭房。
李仙踪的脚步停在了苗圃门口，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虫蚁，又听了听苗圃里的死寂，折了一根发丝轻轻一吹，那根头发飘了几尺之后好像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突然停在半空，一息之后碎成几段，滑落在地。
“看来是个法阵。”李仙踪又捡起一片草叶和一块石头试了试，果然是屏障之外万物不得而入，“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又为了什么？”
说着，李仙踪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这香味好像是白马山庄的魁首白马儿惯用之香。
这一片苗圃安置着暖房之类，种了花卉，养着山石苔藓，边边角角还有点儿菜蔬。明月出辨别些古物还略有心得，辨别植物简直是一个废物，但既然这里是六合，她还是努力记住屠博衍说得那些名字，并感慨晋国帝后虽然毫无尊严，但依旧富贵，如此多的奇花异草就这样如大郎种韭菜一般种到这里。八壹中文網
“这些花草似有某种规律，也许与这法阵布置有关。”屠博衍一接到驾驶权，连走路都没有声音，好像在草上飘。
两人一身就这么往前飘，来到一片湖石附近，这些珍贵的湖石碑刻杂乱堆放在一处，各有瑕疵，也许是修葺皇宫换下来的，也许也是与法阵有关，在这园子一角堆砌起了一个高墙迷宫似地玩意。
“别进去了，绕不出来会很麻烦。”屠博衍说着，转身就要往回走，结果却被明月出叫住：“老铁，那个香，好像是白马儿的！”
这话一开口，屠博衍也闻到了那股昂贵香气，不是什么清雅莲香，也不是什么温暖茶香，昂贵骄傲张扬，就如白马儿这个人一样。
也幸好走到此处，因为一点人声顺着他们来的那条路传了过来，那朗朗笑声分明就是白马儿，听脚步声他似乎还拉着一人，而那人一直没有出声。
屠博衍连忙转入乱石迷宫之中，利用明月出这副躯壳的辰沙之体，暂时屏住了这躯壳的时间，呼吸气息瞬间消弭。
“天啊但愿白马儿只是路过的，我们俩又不是李仙踪，这样坚持不了多久！”明月出感觉到了时间停止之后，那种混沌晕眩的感觉。
可惜天偏不从人愿，白马儿拉着某个人一步步朝着这片乱世迷宫走来，一路也不再说话，反而有啧啧嗯嗯之声传来。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屠博衍都暗道糟糕。
白马儿必定是带着情人来这里一晌为欢，怎么可能三五分钟就了事？！
两人一身诡异地躲在乱石迷宫里，听着唇齿交缠的声音，裂锦撕帛的声音，皮肉相撞的声音，凭着明月出这个来自信息时代的弄潮儿那强大的文库影库，化作实际的图像出现在了两人的脑洞之中。
更为尴尬的是，为了维持躯壳的时间静止，两人谁也无暇去念什么屏蔽同感的咒语，只能硬生生看着声音变成文字，变成图像，变成视频，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男主角是白马儿无误，女主角的脸庞还是一片朦胧——
可惜屠博衍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明月出就立刻上道地联想到了白马儿的情人：
白马山庄的魁首，绝不可能为了宫女来这种偏僻的地方，甚至再联想一下，白马儿设置这片进入逼死的法阵，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那么他的对象必定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物。在偌大的晋国宫廷，只有三个人见不得光。
皇帝，皇后，太后！
难道是风韵不减的陈太后？明月出念头一至，图像瞬间清晰，女主角的脸蛋已经变成了陈太后。
说不定是皇帝呢！
又一念头到了，脑洞里的白马儿已经把浑身肥肉山墩子一样的司马德宗剥成了去壳的白煮蛋，两人一矜贵英俊一痴肥愚蠢，视觉效果爆棚。
屠博衍差点就没捏住法术显出真身！
白马儿与那人越纠缠越靠近乱石迷宫，明月出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片迷宫就是这对鸳鸯的目的地，而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只留白马儿的脚步声一步一个脚印，与喘息声协同，带着某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节奏走进了乱石迷宫。别说是颇有“见识”的明月出，就是屠博衍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毕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白马儿与那人皮肉相摩，津液交换，连身上那股香气都带了灼热，变得浑浊粘腻，若有实质一般流入了乱石迷宫里。
那肯定不是司马德宗了，白马儿就算是魁首，也未必愿意抱起白痴皇帝——“你别——凉——”一个破碎的女音响起，让明月出与屠博衍的心肝齐齐一颤，又齐齐一抖，再齐齐一揪，一个身影精准地替换了司马德宗，最后一片拼图终于凑齐，一场囚在迷宫，背靠乱石的龙凤斗就此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