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还住一起吧。”
努力用平常的语气、平常的遣词造句,说出平常说过的话,可不平常的心情让明月出有了不平常的紧张和期待,好像等了一个世纪的回答。
可屠博衍没有回答,一秒,两秒,三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没有回答。
明月出用尽力气集中精神,却感知不到他的情绪想法,顿时理解自己在念清明咒的时候屠老铁那份崩溃抓狂的心情:明知道对方心里有事,明明以前都能同知同感,现在偏偏因为法咒便无从得知,那种猫挠心肝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尤其是当你小心翼翼捧出心意,伸出爪子试探对方时,这种无知和等待就更令人发疯。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明月出咬紧牙关,自己这份心意最好不要被屠老铁知道,否则同知同感起来,万一她忍不住脑补点儿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畅想点儿不可描述的展开,那该多尴尬!那以后还怎么相处?!
别的女孩子单相思被人拒绝,还能转头捂脸哭着跑开,她能往哪里去?还不是要一起吃饭穿衣,一起生理期。
算了,他若是知道了,以后自己还怎么这么顺口相邀,还怎么梦中相见?
“喂,你睡了?”明月出提起一点勇气,故作不满。
“没,我只是想了想。”屠博衍的声音有点低沉黯淡,“我会的,只要你还在六合。”
“你会——那说好了啊!”明月出刚一高兴,立刻鄙夷自己,怎么就这么高兴啊!
大概是这种无法理解的兴奋里塞了太满的愉悦快活,屠博衍低落的心情也振作起来,又习惯性地开了口:“我不同你在一块,你寸步难行,连大都会都不敢住了吧。”
“去去去,我还不能学习了吗?我就当做是去了外国,我留在了委内瑞拉。”明月出心情一好,精神头上来,跟刚充了电似的,全然忘记自己置身晋国慎刑司,一个不好会被人陷害获罪,人头落地的。
这一夜平静度过,翌日一早在众人的肚子此起彼伏的叫声里,昨天那个中年太监带人送来了粥菜蒸饼,虽然无甚油水,但也做得颇为新鲜。
一份米粥里放了红豆,粥浓米稠,是建康城殷实人家才能吃得起的喷香实在;
两份小菜,一缹菌,也就是焯水蘑菇再用麻油葱姜滑锅搅拌,一菹肖,菹就是用佐料搅拌后腌制的菜,是把肉类切成丝,下盐、豆豉汁炒熟,拌上剁碎的腌菜,浇腌菜汁,吃起来咸鲜有味,入口菜汁混在米粥里,提高食欲。
一屉蒸饼手艺不凡,竟然真的蒸出裂口,松软绵柔,便是门阀世家,也只有一等豪奴才能日常享受这样的美味。正如文人所云,弱如春绵,白如秋练。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噍而斜眄,擎器者舔唇,立侍者干咽。除了金字塔尖那一群,寻常人见了这样的蒸饼都要大流口水,望洋兴叹。
另外还有一份细面,浇了香气浓郁的鱼汤,撒着暖房里长的细葱抹,白者如乳,青者如碧,看着都觉得胃口大开。
最后是几碟渍菜,也就是腌制的各类咸菜榨菜,又红又绿又黄,甜咸不一,单配了一碟茱萸油辣子,几只切开一半的白煮蛋。
戚家酒楼虽然也时不时会这样郑重地吃一餐早饭,但那也是有好事庆祝,平时不过是米油饼子就咸菜头,谁料今天在牢狱之中吃到了御膳房的手艺,还吃得这般丰富!
戚家酒楼诸人交换眼色,都觉得吃得这么好,可挺不吉利的。
“不会的。”戚思柔咬牙,“李仙踪昨晚跟我说,三日内无虞。若三日后不能澄清,也会想办法把我们带走。”
明月出看了一眼戚思柔,心中了然,这必定是李天人动用了梦境法术,还真的是充完电就不怕浪费,刚发了工资购买欲强啊!
“若非最后一餐,便是打通了关节,不想得罪我们。”屠博衍冷笑一声,“可惜,小惠未眠,民弗从也。他们稀烂事把我们做添头,不是几块咸菜能抵得过的!”
“老铁息怒,我对天发誓我下回死了我一定捎上你,再也不念咒隔绝同感了!”明月出肃然。
三个年轻太监抬着长案和饭食,就这么将早餐摆在了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单看四周,这院子虽无草木,却也打扫得干净整洁,最小的那个太监还提了一桶水,细细撒过压了尘土,才对戚家酒楼众人道:“诸位可以用了。”
小太监的态度恭敬,与其说是对着一群嫌疑人,亦不是对着上位者,更像是对着一群稀有动物,有一种头一次饲养孔雀那种小心翼翼的紧张。
那中年太监也很奇怪,竟然就这么坐下与戚家酒楼众人吃起朝食来,边吃边随手捡了个话题,看似东拉西扯,实则互相关联。这边问戚思柔父母因故去世后怎么投奔到大郎家里,那边又问大郎村里日子过得是不是还挺富裕,收养得起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姑娘。
聊了一会儿大家都紧张起来,这还是在审讯,只不过又换了一个方法。
幸而当初在长安城为了应对天后,他们也早就准备起一套滚瓜烂熟,九真一假的说辞来,若非如此还没那么容易得到胭脂英雄那道匾额呢。
这一顿狱中牢饭吃了一个时辰,吃得八郎表情扭曲好像胃疼,吃得五郎频翻白眼犹如抽筋,吃得二郎几次张嘴又拼命忍下。
中年太监用汗巾擦了擦嘴,微微一笑:“诸位,饔食还有一位同僚,还要请诸位照顾。”说着,起身看了一眼一个小徒弟。
那徒弟瞄着自己的师父走出几步远,才挤出一丝声音来:“天人在外奔波,各位稍安勿躁。”
戚思柔盯着空空如也的粥碗回了一句:“有劳了,只要能查出真相还我清白,蹲几日牢狱不算什么。”
小徒弟嗯了一声,快步赶上中年太监与自己的师兄,几人仿佛对身后这一套悄声对话浑然不觉,中年太监脚步轻盈,连一丝尘土都没有踩起。
“看来确是景云。”大郎略松一口气,回头看着老几位,“大家多休息,事态未明之前只怕天天都要这样。”
“你们不要忘了,此地是建康不是长安,在一贯高傲的门阀世家眼中,天师李家也不算什么,未必天然清白。连公公是太后势力,出于合作和面子安置了我们,但若说为了我们与非人对峙,这种美梦还是醒醒吧。”屠博衍上线发言,一针见血。
唐国对李家有天然好感和信任度,但其它国家未必有,这就如同在中国人人都爱火锅,但放在德国火锅人家最喜欢的菜肴还是味道不怎么样的酸菜香肠大肘子。
想到火锅和肘子,明月出觉得哀伤。
“别想了,这样的重案很快便会有个结果。”屠博衍让她多点时间睡觉,养足精力再说,清者自清,这句话说的是理想状态,如今若是非人与世家联手非要戚家酒楼喝这一壶脏水,陈太后也无可奈何。
“要不然现在没什么事你先睡,万一要越狱就靠你了。”明月出建议。
“我只管三日,三日后若无结果,我就要平了那破地方,把我的美人儿救出来。”苍云海说起打家劫舍越狱,就像在说买菜做饭。
李仙踪亦是面无表情:“如今我们所知绝不会错,只不过三方拉扯,尚未谈好罢了。我已通知王家,三天后没有交代给我,就等着全城之人看尽他们的丑态吧!”
“你有这回溯时间的法术倒是当真方便,不如你把白马山庄和皇后那场好戏也播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苍云海咧嘴一笑,“我说你也是个美人,不要这么板着脸嘛,笑一笑多好看。”
李仙踪被苍云海的混不吝搅得没办法,可他人手不足,委实少不了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帮手,便只能白他一眼,继续和十二楼主、四郎并苍云海议定下面的步骤。
“证据只在王家手中,且王家一言九鼎,省去许多辩解。至于白马山庄那边,几个堂主威信皆不如香雪郎,但香雪郎一出门只怕命不长,或许我们可以拉一把贝二娘子,催催非人贵族……”
“贝二娘子所在狐族自然愿意登场开腔,单就能压住白骨族一条便是他们万般称愿。”十二楼主也梳理着各方势力。
“陈太后那边依诺而行,并未为难他们。”四郎探宫回来,安心不少。
李仙踪计算了一下,下定决心:“既然只剩王家,那不能明修栈道,便唯有暗度陈仓。我们需要暗中潜入王家,而王家族长为了防备我这一手,必定会严阵以待。”
“若是潜入王家以后你有办法,我也有办法让你不惊动旁人,翻进王家。”十二楼主出语惊人,“这还要感谢黄嫂子,她知道许多年前城外有一条下水道,不过半人高,虽然不容易走,可却能抵达王家内宅。这条道是王家为了风水堪舆之说,引水入宅建活水荷池所用。只要我们能寻到洑水的鲛鲨衣,便能扛过水流阴寒,潜入荷池。”
“非鲛鲨衣不可?不能运功抵抗?”四郎皱眉。
“若是李天人,他蕴力深厚,道家正宗,自然不怕那种阴寒,但是你我只怕就进不去了。”十二楼主诚实地说,水有水道,陆上的规矩和水里全不一样。
“可如今货物流通都断了,时间又紧,哪里去买鲛鲨衣?”四郎问。
“那要在宝货圈子里找找,或许可以问问陈四娘。”十二楼主给出了建议。
李仙踪起身:“我这就去请陈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