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只炼制失败的妖鬼狐妖比红叶山那只更大，但或许正是这种硕大粗垮让这只妖鬼最终炼制失败，未能完成整个形状，下腹融化失序，掉出邪术所用的人类，那些人表情恐惧绝望，显然是被活活带入这地狱，成为炼制邪阵的祭品的。
“你左手！”屠博衍来不及与明月出多说，侧身一滑，整个人让到妖鬼狐妖的一侧，这一动也让那妖鬼狐妖寻到了他的位置，抬起爪子抓了过来。
屠博衍一弯腰从爪子下面钻了过去，接过贝家那位高手扔过来的一把腰刀，手腕一抖，抖出一股寒气包裹住刀刃，反手削在那狐爪上。
“爆头！”屠博衍大喝一声。
邪法炼制而成的妖鬼几乎是不死之身，寻常砍掉手足限制行动的办法对付他们完全行不通。这一点没有人比与蛛妖交战一夜的屠博衍更清楚。
对付这等妖鬼如果没有李仙踪那种法器辅助，就只能先砍头争取一点点时间。
苍云海行动也极快，趁着屠博衍的寒刃切掉一只狐爪让那妖鬼狐妖身子倾斜的瞬间，挥刀如急雨，剁肉一般凌空将那妖鬼狐妖的头剁碎了。
两位非人高手亦左右联合，一个断其另外一只脚爪，另一个则砍开狐妖身躯，只听得汩汩之声，肉浆混着还未炼化完的尸首涌了出来。
这只妖鬼狐妖断爪无头又被开了膛，竟然意外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屠博衍警惕地盯着残尸片刻，生怕它如蛛妖一样再度站起来。
“依我看这不是个成品，应当是废了。”苍云海说着伸手一掷，将手里的刀钉在了残尸胸腹处，完全无视一地血肉模糊，啪叽啪叽踩了过去，拔出刀来，将刀尖挑起的一块儿肉球，“这是什么玩意？”
“这大概是炼制妖鬼时，凝练妖鬼血肉邪气的内丹。”屠博衍回答，“寻常妖鬼族先成鬼，再修炼为妖，自身魂魄便是内丹，而这等用尸首炼制的邪物，只怕自己没有魂魄神识，只能用邪物凝聚，邪上生邪。”
明月出这一次是真的不想去看，因为这内丹有手有脚，但又模糊不清，分明是个胎骸。
“看样子不是人，是个狐狸。”贝家高手面露不忍，挪开视线，咬牙道，“我一定要禀明二娘子，查出到底是什么人幕后支持白马山庄，如此戕害我的同胞！”
“其中一人叫韩丙庚，而立之年，做惯书生清客，生得不坏，你认识不？”苍云海抛出一个名字来问。
贝家高手一愣，摇了摇头，她是贝家护卫，又不是什么缺心缺爱的富贵女儿，韩丙庚诱骗也诱不到她头上，自然不认识。
“呃？”另一位非人高手听见这名字却有些反应，“我家与谢家庄子比邻，谢家有一位专管着抄写记录的清客，名唤韩三郎，正是而立之年，书生模样，很有几分看头。彼时我家十娘子谈了一桩作物换种，那清客在一旁誊写记录，我陪侍在旁觉得无聊时看过那一笔字迹，写得银钩铁画，很有些不一样。谢家三郎说是这清客自创笔体，说了一个名字，被我忘了。”
明月出瞬间想起在元夕灯市谢家灯笼上见过的瘦金体来。
难道谢家那位清客是韩丙庚？谢家是否知道这些故事？还是说谢家参与其中？若真的谢家也牵扯进去，那说世家便要说王谢世家，王谢庾陈可就一个都没剩下了。
明月出胡思乱想，让自己不要把精神集中在眼前一个一个的“灶眼”上，可想要找到离开的转星阵，屠博衍也不得不把眼睛落在这些地方。
越过那被废掉的妖鬼狐妖，那一簇一堆的残肢烂骨也看不下眼，明月出哪怕只用眼角余光扫一扫，也有一种走在尸骸森林里的感觉，满地黄臂白骨为草，吊起的躯干似树，手脚开花，头颅结果，脚下一动就有滑腻之感，一走动起来更是啪叽啪叽，光是气味就能杀人，若六合真有地狱，也不过就是这等模样了。
只是几人忍着要死要活的呕吐感四下搜寻，根本没找到什么离开的法阵，明月出忍不住和屠博衍说：“会不会我们想得太刻板印象了，这里其实是有暗门的。”
“对。若是有法阵，登上去便可离开，那这些……也能离开，是我想岔了，误导了大家！”屠博衍一旦推翻这个想法，眼光也不再转搜着光芒与纹路，而是研究起那些残骸。
“呃，也不怪你，这种地方，还能动起脑子想事情已经很厉害了。”明月出很实在地安慰，“要不让你看另外两位，怎么想都不想了。”
“我知道了。”屠博衍的声音一凝，目光落在一片残骸之上，那些缺胳膊断腿成了两三段的，若是忍得住恶心运足目力去看，倒是齐齐奔向一个方向。
明月出与他心意相通，立刻领悟他的意思：如果在这种地狱里想要逃跑，人的本能一定是跑向出口的方向。
屠博衍快步走到那一片，只见一个倒塌的火石炉挤住了两具不人不鬼的怪物尸骸，一片血肉模糊里也看不清楚墙上到底有没有出口，只得喊人帮忙想办法挪开这个火石炉。
几人合力一搬开，血污四下飞溅，苍云海呸了一声，翻了一个大白眼：“敢情这还要掏个肉窟窿！我怎么就没选另一边！”
两人高的火石炉后面的确是个出口——本应当是个出口，可眼下出口塌方，碎石堵住了一半，另一半则被一个巨大的黑色肉瘤堵住，苍云海踹了几脚确认那肉瘤是个死物，但这几脚别说把肉瘤踹开了，就连动都没能动得半分。
“用刀。”贝家那位高手说着，示意众人往后站站，一把刺下去狠命一旋，咕叽一声，倒像是戳破了猪尿泡一般，挤出了一摊血水。那一层黑肉皮也瘪了下去，露出后面的通道来——那倒也是一条正儿八经能走人带蕾丝花边的通道，只是谁也不想和那一层血肉皮儿亲密接触，从它身上爬过去，最终大家也只能齐心协力忍着恶心，先奋力清理了这个出口，再前后戒备走出去。
苍云海和另一位高手将那张血肉皮拽了出来，却发现这血肉皮是个蛛妖，只是与当初炼制完成的那种蛛妖不同，这蛛妖下半身是巨大的蛛腹鳌足，上半身却还是个干瘪腐烂的女尸，胸口挂着几个蜘蛛卵囊一样的东西，里面是面目狰狞的怪胎。
乍一看这一串葡萄似的怪胎，明月出吓得在脑洞里尖叫起来，屠博衍也连连退步，更不消说两位非人高手，几乎是齐齐奔到一旁又呕出了酸水。唯有苍云海只是皱了皱眉头，用刀尖挑着那女尸：“咦，这尸首也很怪，另一边少了一块儿，看着像是被人切了。”
屠博衍看了看，猛然想起强十娘那一胎，脱口而出：“这是个连体——另一半，另一个是被割了去了！”
搜集连体或者双生，又是为了什么？
明月出和屠博衍也讨论不出什么结论，只能先离开这鬼地方再作打算。
沿着这条通道，再走岔路口，几个人又发现了一处云母壁，这一回没有李仙踪那位前辈高人用辰沙布阵，屠博衍只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试着画一画，但并没什么反应。
“我画又能有什么区别？”明月出被屠博衍推到前面，按照屠博衍的指导，画了一个很小的符咒，谁知这最后一笔指尖刚刚离开云母壁，那块雾蒙蒙好像黏着油烟的云母壁立刻清晰起来，以那符咒为圆心，一寸一寸看得清楚。
“我不擅此道，也只能做到这般。”屠博衍向众人解释了一句，又对明月出说，“这是你的躯壳，辰沙之体，与你的感应自然比对我这个寄居者来得灵验。”
明月出借着屠博衍的目力往里看，看清楚了也只能轻叹一声。
这地宫应当是有好一阵子没有用了，关在云母壁里的那些人与非人也就没了用处，这么多天过去饥饿和恐惧交加，里面的情景也很挑战人伦。
明月出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来，如果这就是鬼神盛宴，如果她为了回家也要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她还是索性留在六合过一辈子算了。
“你这么想我能理解，但世事无绝对，如果我们能够研究清楚鬼神盛宴的运作原理，也许还有其他的方法。譬如你看清梦星河饮，效果也十分神奇，我们不能闲着就这么放弃。”屠博衍认真地说。
明月出提起精神嗯了一声，又跟着屠博衍沿着通道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见了几处废弃的炼妖场和地狱相，这才看见了出口转星阵，一脚踏入，竟然来到一片峭壁的洞台上，若非屠博衍机警收住身势，两人差点掉下悬崖。
“这是什么地方？”屠博衍一问之下也反应过来，轻呼一声，“这是红叶山！”
“的确是红叶山。”李仙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屠博衍抬起头，只见李仙踪站在左上方另一个洞口，正在往下探勘。
“你们那边是炼妖场吗？”苍云海说罢，足尖一点便跳到了李仙踪身边，三言两句就把他们刚才见到的场景解释了一番，末了总结陈词，“那可真是人间地狱。”
两拨人在红叶山后山出来，各自施展本领在地面汇合，如今的红叶寺元气大伤，只有些日常看门打扫的小沙弥还住着。李仙踪也就没什么顾忌，找了一个原来招待女眷用的封闭客院，稍事休息。
“也是炼妖场，但并非如你所说，是废弃之地，我们所到那一片地宫空场排排站着许多炼化而成的妖鬼，不仅有我们之前见过的蛛妖、白骨族与狐族，还有姑获女妖和人，皆是睡着一般站在那里，每个人头顶都有一道锁链箍出来的符咒，从这些妖鬼之间的空隙来看，算得上是一支军队了。”李仙踪眉头深锁，
“这些妖鬼是能听从旁人之用，还是？”贝家高手立刻关心起这支武装力量的分配归属。
谁知李仙踪也难得露出个讥讽神色：“他们受制于符咒，我们不是下咒之人，无可奈何。好在这些东西我们见识过，他们是最低等的兵卒，并无灵慧，我们与贝二娘子说一声，尽快销毁为上，免得幕后之人突然发作，让这支妖鬼兵祸乱晋国。”
议定之后，贝家高手忍不住出声问：“七楼主和二连公公怎么不见了？”
“还有一个法阵，三位说是要试上一试。”李仙踪解释道，“我们约定白马山庄见。只是这里距离白马山庄还有段距离，要想办法尽快回去，以免节外生枝。”
话音未落，一道细细的烟花遥遥升起，接着又有两道烟花齐齐响应，旁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李仙踪脸色一变：“那是十二楼的讯号，我们这就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