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准备来鬼洛阳混江湖的时候已经打听好了情况。
宋国与晋国一样，人与非人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区域划分，以汴梁为例，人与非人混居其中，连兜售小吃零食的都能长着一对毛耳朵，但总体来说非人总是少数派。
唯独有一座城池与众不同，是以非人聚居，奇幻喧华闻名。这座城池是洛阳的影子城，按照明月出的理解，就是依存于洛阳存在的一处亚空间，一处有专门的入口和出口的异境之地，大名洛阴，俗称鬼洛阳。
鬼洛阳有洛阳城四倍之大，但却仅有一处通路与六合这个世界相连，一应物资完全依靠洛阳和这条通路，看似盛大繁华，实则不堪一击。
屠博衍觉得这也是为什么宋国皇帝能够容忍洛阴这样的地方存在——你不听话就掐断所有的供给，便是城中鬼神手眼通天，无法离开，吃不上饭，最终一样要命丧黄泉。
这样的地方自然也有非人统御——并非宋国非人魁首，而是洛阴城主。
由于洛阴依附于洛阳，没有防御需求，洛阴城主的主要职责便是日常行政事务与经济活动，以及代表区域内的非人民众出席各种社交活动。
洛阴城平静安详，城内大多数都是普通的非人族众，以各类手工艺品和食品出名，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特产出口，对于平凡弱小的非人来说堪称一处桃花源。
对城主来说则不是这样。
洛阴城主一方面要为自己治下的民众争取权益，一方面又要依附洛阳维护关系，哪怕明月出这样的六合新人镜醒者都觉得这是个受夹板气的职位，需要游刃有余的人才能胜任，可这位没机会变成南唐后主的李从嘉，也就是少年李煜，看起来可不太像是个善舞长袖的人物。
在建康城的时候，据七楼主八卦，鬼洛阳的城主大人出身花妖，是百花之一。前任城主神秘爆亡，前前任城主在隐居中出山，极力推荐花妖李煜。
自从花妖李煜城主李从嘉上任，洛阴城的gdp的确好看了起来，只是据说他的一些政令惹怒了洛阳城和汴梁城的一些势力，因此暗杀者不断。
“花妖多半很弱，所以这个物种能延续下去显然是其它方面得到了补偿，比如做生意的头脑。”屠博衍如是说，“很显然李从嘉的脑子真的不错，不然也不会出门逛个夜市就被人暗杀了。”
刚才那个火神笼，李煜已经让手下送去调查内情，但有了这么个突发事件，其余人逛夜市也不够尽心，加上明月出多少受了些轻伤，今晚的夜市之旅便草草收场。
熬过了其余人等的嘘寒问暖爱的抱抱，一回房间明月出便喊屠博衍：“老铁，你到底怎么了？刚才柔姐也是好心，你怎么突然就上线怼人家了。”
屠博衍也不理她，更不理过来贴贴蹭蹭的四喜，翻着云猞背囊掏出一瓶药来：“擦了！”
明月出一头雾水，只能当做这位大哥又遇见了学术瓶颈心情不好。
“我不是什么狗屁学术瓶颈，我都能编鬼神盛宴的公式了，我还有什么瓶颈？！”屠博衍低吼道，“我是——”
“大姨夫来了？”明月出语气理解，“哎，也是，最近破事太多，有点目不暇接了。”
“你！”屠博衍气得打了明月出的左手一下，却因为右手一动牵扯伤口，疼得他和明月出同时嘶了一声。
“行了行了，我来！”屠博衍语气暴躁。
明月出乖乖下线，一边看着屠博衍擦药，一边问：“火神笼是啥玩意？”
“就是灯笼鬼，或者更精准一些，是火神灯笼女妖。火神灯笼是用特质的鱼油点燃的灯笼，据说可以点燃数百年不灭，因此有些灯笼便修炼成了妖精。”屠博衍回答，“虽然据我所知火神笼低等的妖怪，不过这个倒是挺厉害的，寻常的灯笼鬼是只会掌心起火的。因为火神笼的修行非常缓慢，想要有这种衣香鬓影皆可为火的修为，非得千年以上不可。”
“这火神笼哪有一千年的样子！”明月出都能看出来这灯笼女妖学艺不精，至少武功身手还不如她，但凡这妖怪身手再好一点，他们恐怕就没这么容易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了。
“所以我想或许有人用了某些特殊的法子，提高了女妖的修为，令她可以全身引火，引起乱子。”屠博衍思忖道，“毕竟草木生灵最怕火，火妖最能克制花妖。”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处，立刻把那股子火辣辣的感觉降了温，但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丝丝缕缕爬上心头。
明月出只想给自己一巴掌，那是她自己的手指头，细腻柔滑，摸着她自己的手背皮肤，烧伤还在没有结痂，这不过就是左手摸右手，哪里来的风流旖旎？怎么这颗心脏就这么不禁打，还不是被屠博衍本人摸一把就无翼而飞了？
麻了麻了！赶紧睡觉吧！
“可是你看李煜的本事，他可不像是那种能随便就能点了当柴火的。”明月出跨进屠博衍的书房，顺手拿起一块荷花酥，两人将遇见火妖的前后纷说核对了一遍，一切都十分寻常，那果子娘子是为了接近李煜才在南市铺子附近晃悠的，这件事情看起来与戚家酒楼众人没什么关系。
两人一边议论，一边并肩而行巡视着梦境，从香雪郎进入此地至今，只有两次情况不对，而自从屠博衍出手惊人，展现了精神世界碾压般的实力，这一阵子梦境都格外太平，因此两人也索性一边巡逻一边聊天，聊出了福尔摩斯与华生医生的既视感。
“其一，那火神笼使出的法术，必定是有人为她施展了时间加速，才会让她突然有了那么多年的道行；其二，据李煜所说，他不过是闲逛到了这里，并没有任何预谋，那么要么是广撒网，在夜市上多放一些暗杀者随时待命，要么就是李煜身边的人出了问题，比如小厮随从，泄露了他的行踪。”
明月出努力回忆那位小少年的模样：“的确，我当时有感觉那间南食铺子附近存在不怀好意的视线，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而后我进了南食铺子，觉得有两个人看着十分奇怪，只是两人与伙计相谈甚欢，用的都是乡音，我才打消了疑虑。我没想到其中一位竟然是洛阴城主，而且还是长得不那么漂亮的一个。”
“呵，没想到你喜欢那般娇小青嫩的。”屠博衍回忆起那名唤七郎的小少年，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一张脸庞青涩秀美，换身女装连妆容都不用画，就是个小姑娘。
“你可能没注意。”明月出神秘兮兮地开口，“我听着车夫喊那小少年的名字了，你猜他是谁？”
屠博衍一想到明月出总是忍不住去看那小少年，心里就添堵，没好气地回答：“爱谁谁，总不能是秦桧。”
明月出哀叹一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屠博衍眉头一立：“你说什么？”
明月出有点纳闷，屠大神是不是最近研究鬼神盛宴研究魔怔了，怎么脾气这么怪：“我说，那个小孩儿是那首词的作者！《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这首千古绝唱的作者本人，柳永！柳七郎啊！他们的车夫当面喊他柳公子，背地嘀咕是脂粉三变，既然姓柳，名叫三变，又是七郎，除了柳永还有谁？”
“什么？！”屠博衍惊了，“柳永？就那么一个粉面桃腮小屁孩儿？！”
“不是挺好看的，长得唇红齿白的，多精致啊，我一直以为柳永是个失意文人，满脸胡茬的糙汉呢。”明月出随口回答。
“黄口小儿一个。”屠博衍翻了一个白眼，那语气酸得能拧出醋汁来。
明月出没多想，只是觉得这酸溜溜的语气很像戚思柔，顿时哈哈大笑：“你要吃醋也吃个正经人，跟一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这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太对劲，再看屠博衍，好家伙，这时候她又开始怀念同知同感了，至少不用看着屠博衍瞬间黑脸。
“你若是少看两眼，也许就不能被燎了一层皮！”屠博衍一指明月出的手。
这梦里一切如醒时，明月出手上别说伤痕了，就连擦药的清凉感都还没散去，她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剜了一眼屠博衍的手。
这一剜了不得，明月出简直是顺理成章地联想到，若是这么一双下马行草书，上马击狂胡的手摸过来给她擦药——
“我突然想起来我要早起约了柔姐她们吃东西既然这里没什么问题我就先走了——”明月出说罢提起裙子就往回跑，见到镜湖一抬脚。
“诶——”屠博衍刚要提醒，落入镜湖不是离开梦境，而是会立刻醒来，结果一看人家已经下去没影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屠博衍也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好像刚从明月出看着他的手那一眼若有实质，像是她的手摸了过来，反给他的手擦药。
幸亏她不在。
诶。
屠博衍使劲儿按了按心口，心如擂鼓，却要埋葬鼓音，不许那人听到。
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可若是瞒不住了——
屠博衍暴躁地展开书卷，强迫自己专注于鬼神盛宴的图谱，他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像他在金乌玄鸟灯的无尽黑暗里，无数次将自己劝慰安抚。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学艺不精，怪得了谁。
屠博衍甚至都能劝下自己不要去报复将自己囚禁在灯中的人，因为那人也已失败死去，魂飞魄散了。
那般强烈的情感都可以在时间与暗夜里慢慢消磨殆尽，直到完全忘掉。
那这一次应该也能吧？
屠博衍停下笔，望着镜湖湖面一片雾气蒸腾，那是落雪暖过湖水，禁不住寒潭冰冷，化成了一缕一缕的轻烟水汽，又回到空中。
竟然很像，所谓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