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做了这城主,想取我性命者不知凡几,可有一人成功否?我倒想看看这纵火之人有多大的能耐,是能把我烧死,还是能亲自拔刀与我搏命!”洛阴城主一副一身正气浑身是胆的模样。
“君在明,敌在暗,城主多加小心。”李仙踪诚恳相劝。
明月出也同意,顺着李仙踪道:“若是对方可以操纵火焰,那可是防不胜防,总不能不吃饭不点灯吧。”
话才说完,一声“我好恨啊”幽幽传入耳中,明月出一愣,转了一下眼珠扫过整个雅间,除了被李仙踪披了外袍安置在一角的侍儿尸首,这雅间里再没有外人了,这是哪来的一声?
“不会是——”屠博衍只觉心惊。
明月出更害怕,那尸首可还没有搬走啊!
“雕题国人一旦离开故土海洋,若没有十足道行,便会身体孱弱,极其容易招惹各种邪祟。”屠博衍语气沉沉,“也就是说雕题国人极其容易被附体上身。”
“也就可能被换了魂魄?”明月出想起侍儿耳朵后面的鳞片图案,总觉得那图案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鱼尾又大又飘逸。
“北市魁首!”明月出与屠博衍异口同声。
那纹身一样的鳞片图案画出来的那条鱼,一样的大鱼尾一样的白光色,一样裙摆一般飘逸漂亮,可不是就在北市魁首身上见过!北市魁首轮椅上露出的下半身不就是这样的白鱼尾巴么!
“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总不能说这侍儿就是北市魁首要找的人吧?”明月出忍不住开脑洞。
“不会的。北市魁首说过他走失的是妹妹,既然是妹妹,那边是已经分化的雕题国人。雕题国鲛人幼年时期雌雄不分,到了成年才会分化出男女。在分化之前没有弟弟妹妹这样的称呼,一律都是称名字的。北市魁首说的那般自然,他的亲人必定是已经分化完成,做了很多年妹妹了。”屠博衍不同意。
“我记得上次见到北市魁首,谁跟我说过雕题国王权颠覆,如今国内大乱,民不聊生,或许这侍儿就是那时候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吧。”明月出说着,凝神再听,却没有再听到那一声怨恨,然而她依旧有一种笃定的直觉,刚才这个雅间里有另一个人的魂魄。
“若是以侍儿来看,也未必是换魂,或许是附身。雕题国人的体质极阴,哪怕李仙踪本人施展些法术,都能附身于他。”屠博衍很理智地分析,“不过若是加了一句怨恨,便能确定此事了。只不过我们没有找到那灵魂,你一人之词,未必能取信旁人。”
“总之先把这事情和李仙踪说了,被人信不信再论,我们自己要查的事情得心里有数。”明月出点头认同。
说着两人一身起身,在雅间里走了走,再未感觉到任何古怪之处才回座位坐下,将那句怨恨之事告诉了李仙踪与洛阴城主李煜。
“如此说来,的确是有女子恨我,用移魂换位这种邪术来想要取我性命?那还真是辛苦她了。”洛阴城主不怒反笑,“我这一生若论对不起,唯独对不起我的发妻娥皇一人而已。哪怕说到女英,我与她相交之时,虽非她愿,可我也赏赐给她金银珠宝无数,许其父兄达官显贵之身,再者她为人软善,性好清雅,擅长韵律,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不会做这种事情。唯有娥皇自最初便只看着我本人,只是我年少轻狂,负她良多。”
“可你也说不可能是周娥皇。”明月出和屠博衍嘀咕,“你不要你以为,你要看看人家怎么以为的。万一娥皇觉得不忿,女英觉得不够,或者哪个侍婢觉得大亏,人的感情又不是能用金银珠宝来称斤轮两的。”
屠博衍深以为然。
说话间宋国大理寺负责非人事务的仵作捕快官吏以及洛阴城驻守汴梁城的人手乌泱泱到齐,搬走了那侍儿的尸首。
仵作团里有五楼主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六楼主竟然也在,手里还拿着一面极其华美的小镜子。一看那镜子镂金嵌宝的做工就知道是明国之物,和明月出那一套首饰是一种画风。
仵作团随着那尸首去了遇仙店备下的杂间,六楼主反而没走,而是举着那小镜子在这个雅间里四处照,转头看见明月出脸上的疑惑,笑着解释:“这可不是照妖镜,不过也差不多,这是金缕玉身镜,是拿来照魂魄的。”
“原来如此。”屠博衍看见那镜子的模样是没见过,但这名字在书里必然是有记载的,接口便说起来龙去脉,“镂金技术看着繁华富丽,实际也有一定安神定魄的效用。若是懂得技术的人,甚至可以利用金丝编织法阵,守护佩戴者不被邪祟侵扰。这种技术便是从古镜金缕玉身里参悟的。金缕玉身镜是传说中不知是否存在的华胥国之物,可以照人魂魄,鉴其灵识,本身亦有吸引魂魄吞噬恶灵的陷阱功能,因此这种镜子在八国皇室皆有收藏,就是拿来判别有没有恶意灵魂侵扰皇族。也能把宫中的冤死魂魄吸引近前,吞吃干净。若非有这种好东西镇着,宫廷之中死人最多,地缚灵之流早就把宫阙挤破了。”
“原来是个扫地机器人。”明月出一语中的,“还是那种超强吸力可定点吸尘的。”
六楼主拿着那镜子四处照,一边照一边还在叨叨:“这可是从三皇子那里借来的大宝贝,就只能使几天,我把几个地方一寸一寸都照了,可惜没找到什么残魂,倒是照出来一大堆受灾而死的几十年前的地缚灵,这破镜子属阴啊!那群地缚灵被吸引,就跟苍蝇似地缠着我跟着我,还把七姐绊倒了让我挨了十二哥一顿训,真是晦气啊!”
“我刚才倒是听见一声。”明月出把对李仙踪的那一番话又和六楼主说了一遍。
六楼主嚯了一声:“那兴许是跑了!天啊!遇仙店这么大!那倒霉孩子藏哪儿了我哪儿知道啊!我今晚还能回家睡觉吗!”
明月出见六楼主那么一张颇为冶丽的脸蛋做出这么夸张的苦瓜脸,忍不住一笑,说出了屠博衍刚才的一个灵光:“不是说这金缕玉身镜属阴,最能吸引魂魄前来么。那恶灵附身侍儿想要伤害城主,索性城主大人就佩戴这镜子四处走走,双重吸引说不定那恶灵就现身了呢。”
别说是六楼主,就连洛阴城主自己都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缕残魂,只敢附在别人身上作恶,我怕他不成?”洛阴城主李煜果真将那金缕玉身镜揣入怀中,对李仙踪说了一个请字,“不是说魂魄新出,依旧会想要靠近躯壳么?咱们就先去看看各位仵作验出了什么结果。”
明月出虽然不是头一次见到尸体,但也不大原因亲眼围观五楼主验尸,只是站在附近四处走走,想要感觉一下还能不能听见那魂魄的心声。
自从听到过司马德宗临死之前的哀嚎之后,明月出就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进益了,有时候甚至能听到路边游魂的低语,倒是屠博衍怕她乱了心智,让她苦练清思咒,才把这些杂音排除在外。
此时清思咒的“防护罩”一除,明月出只觉得周围都是交头接耳的声音,好在清思咒算是三清咒第三层,效果斐然,这会儿再听见这些杂音已经不会头痛,与寻常一样了。
“这会儿若是再进弱水,说不定我能听见那暗流里都是什么声音,说不定也是各种残魂杂音,毕竟死在弱水里的人也够多的。”明月出颇为自豪。
“大可不必。”屠博衍一想到弱水里她死了活了多少回,冲入暗流有多痛,就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刻就能找到办法将她塞回她的故乡,这辈子再也不提弱水二字。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闪完以后屠博衍又觉察出明月出的高兴,她几乎是哼着小曲儿四处转悠,耳朵里恶魔低语不绝也不觉得烦。
难道她有了这种本事还挺高兴?屠博衍纳闷。
明月出正在听着去年厨房走水烧死的厨娘残魂八卦着遇仙店老板的隐私,冷不防肩膀一凉,好像被谁撞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把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贱人,我好恨啊!”
“贱人!为何病病歪歪还不死!”
“贱人!占着茅坑不拉屎!”
“贱人!死了我也不给你烧纸!”
“贱人让开!休得再凭嫡长女的身份压人!李从嘉是我的!他的人品财富身份地位都是我的!只有我的容貌才情才配得上他!我还怀了他的孩子!”
“贱人贱男!毁我清白!杀我孩儿!取我性命!给我去死!”
这一段话重复不绝,明月出只听了两遍便背了下来,还挺押韵。
无论是从内容,还是从称谓,哪怕是从押韵本身,明月出都能判断,这不就是那位善良高雅的周女英?
明月出刚想开口提醒洛阴城主,便被屠博衍拦住:“反而他也死不了,让他吃点苦。若不是他惹下的债,怎地会牵扯到那些无辜之人。”
想想被灯笼女妖祸害没了店面的南食铺子,又想想那侍儿,再看看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六楼主,明月出立刻住了嘴。
“被游魂撞上身不过是绞痛难忍,离魂便不会再痛,让那白痴直男痛一痛也好,长个记性。”屠博衍讥讽。
“老铁说的是。”明月出狗腿地回答。
说着那声音已经飘远,正往洛阴城主那一边去了。
果然刹那间洛阴城主脸色一变,捂着心口差点跪在地上,连忙掏出手中的金缕玉身镜一照。
日光之下金缕玉身镜散发金色光芒,丝丝缕缕缠绕出一个人的轮廓,看那身形纤细轻柔,应该是个女性。
那魂魄被金缕玉身镜缠住死命挣扎,嘴里的叫骂更甚。
洛阴城主恢复脸色,微微喘着气,就要将金缕玉身镜放在那魂魄之上——只要镜面接触到那魂魄,镜子本身的吞噬便会立刻完成,那魂魄将会彻底消失在六合之中,连转世投胎的机会也没有。
难道洛阴城主害怕露出自己的情史被全世界八卦导致人设翻车所以想要赶紧杀人灭口——明月出瞪大眼睛,这可不成啊!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换魂本魂,还没问个清楚!
两道减速的辰沙之术同时丢在了洛阴城主李煜的胳膊上。
“老铁,巧了。”
“嗯。”
被两道时间法术打中,洛阴城主的动作立刻变成了树懒,堪堪停在那魂魄头顶一寸不到,险之又险。
“且慢。”李仙踪伸手握住了洛阴城主的手腕。
明月出松了一口气,还好,天人总是这么行。
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