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表妹!你饶了月儿吧!她只是有了身子,冲动了些,才会夜闯此处来见我,她绝没有恶意啊!”那声音慌张悲哀,一路由远及近传了上来。声音的主人是个油头粉面的少年郎,灯下瞧着脸蛋长得不坏,可那气质腻得像是抹多奶油的黄油蛋糕,两油在一处,死甜油腻。
“表少爷!你怎么又——”刀爷吓了一跳。
“表少爷,您还未成亲,闹出外室子可不是玩的!”高丽婢女也跺脚。
“苏政芒!你糟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怎么偏偏就这个有了身子?!你休要骗我!”浓妆大小姐一摔珍珠鹅绒扇子,摔得那扇子扇骨支离,珍珠跌落,鹅绒飘在半空。
那表少爷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脚下虚浮,身子一歪踩在了珍珠上,结结实实地脸着地。
“蠢物!是刚提了裤子,还是见了你的情妇都不会走路了?!”浓妆大小姐一脚踹上那位表少爷,又把刚起身的他踹倒在地。
“表妹!万花丛中,我只爱这一朵,表妹你不是男人你不懂,她有内——”表少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一枚珍珠飞了进去。
“谢了。”明月出松了一口气,“虽然是假的,但听着怪恶心的。”
“不。”屠博衍的语气沉冷,“他说的是真的。”
“咱俩24小时吃饭上厕所都在一个躯壳里——”
“是,我知道你我绝对是第一次见这个表少爷,但这表少爷说的话,也的确是真的。”屠博衍解释道,“这种脑子空空的货色,没有说谎的脑子和演技。既然他说你与他有关系,便是他真的相信,他见过你。”
“你是说——”明月出疑惑,“他的确与跟我长得很像的人有关系?”
“但名字都能对上,绝非巧合。”屠博衍道。
“仙人叫?哦不,跳?”明月出恍然大悟,“把我套进去,图啥?”
“今夜追凶至此,实属偶然,但这表少爷言之凿凿,必定是早就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发动。这是个连环套。”屠博衍分析道,“若是我来设套,大约会先备好一个与你十分相像之人,或者索性易容,在与那风流成性的表少爷勾连,引得他情根深种,等待时机。今晚便是时机之一,所以那浓妆女子才会故意拖时间,只等着把表少爷引来,又被众人听见,坐实这等绯闻。”
“再想想,我时常出入城主府,抄近道也有好几天了。她找个人把我引到这里也说不一定啊。”明月出琢磨,“要不然那个蛛妖干嘛七拐八拐逃进这里。”
“也由此可能。”屠博衍同意。
“这个套有前有后的,手法倒是不错,反应也够快,但图啥呢?”明月出问,“我刚来洛阴还不到一个月,没有名声也不做生意,小透明一个啊!”
“但凡有手段必定有目标,连你的乳名昵称都说得清清楚楚,说不是刻意而为,不足取信!”屠博衍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个面粉脸几次三番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这个表少爷出来表演。再者,若是真正心正之人,遇见这等事情,牵扯女子清白,必定会私下询问,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嚷出来,生怕别人不知?”
明月出瞥了一眼那义愤填膺的浓妆大小姐,听她背书一般背着台词,怒从中来:这种绯闻放在公司里都足够恶心,妨碍人家的职业生涯,放在六合这样的古代封建社会,便是要人性命。不管这个浓妆女有什么仇怨,一出手便是这般阴狠,只怕她所图也不小。
“这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屠博衍说着,叮嘱明月出,“从此刻起,你不要再吃喝任何东西,小心所有人对你说的话,必要时别逞能,换我上来,直到离开这个鬼地方,见到了李仙踪再说。”
屠博衍所忧虑的的确在理。
因为表少爷出现,涕泪俱下求情,众人已然相信明月出是来私会表少爷的,而浓妆大小姐对此也十分厌恶,高声恶气地训斥着滑跪在地表少爷:“你说说这园子里你祸祸了多少人!除了婆子和我的两个贴身婢女,哪个你没有动过?这般哄着你供着你,你不老老实实等着人来接你,还要跑出去勾搭来路不明的女子!暗结珠胎?!”
明月出挑眉环顾四周,别说这些婆子护卫和那位刀疤脸,就连她都信了这个故事的邪!
好家伙有头有尾,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连人设都没有ooc!
“那么她不赶紧散了这些吃瓜群众,非要在这亭子里顶着夜露骂人,又是在等谁呢?”屠博衍沉吟道。
正想着,门上传话的婆子禀告:“大小姐,柳侍郎带着武侯过来了。”
“柳永?”明月出疑惑,“等柳永做什么?与他何干?”
“他们刚刚就请人去喊洛水卫了,指名道姓要请柳永过来,只怕这个猪头的目标,与柳永有关。”屠博衍道,“柳永,便是她要等的人。”
柳永与三四个年轻武侯一起上了香亭,一路上大概也听着引路的允儿讲了全篇,面露狐疑地看着明月出:“明月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亦不知。”明月出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那浓妆大小姐打断。
“柳侍郎,这人说有贼人追她,她被贼人轻薄之后,反而追着贼人到了这里,我正在询问此事,我家表弟知道了,竟然认出她便是表弟的情人,表弟这才出来护着她的。”浓妆大小姐语气委屈,开口便颠倒是非黑白,可偏偏话说的巧妙,任凭是谁听闻一个小姑娘反过来追采花贼,都要不信。
奈何柳永委实不是一般人,他单刀直入:“贼人何在?殿下抓住了?还是?”
明月出摇头:“没有啊,我在城主府附近小道抄近路的时候遭遇贼人,追贼至此,进了这个园子贼人就不见了,然后这一位面粉精,咳咳,大小姐便带人围住了我,先说我是贼人,后污蔑我与这个油头粉面的有关。咳咳,这个人,我完全不认识。”
“殿下无事吧?”柳永听见明月出连咳几声。
“没事,可能是刚才和贼人打斗的时候挨了两拳。”明月出摇头,她强压着喉头一股恶心麻痒,继续解释,“我砍了那贼人一只手,他的血流了满地,立刻显出原形,是一只炼制蛛妖,只有半张脸。”
“月儿!你怎地这么凶!月儿!你不能这样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啊!”苏表少爷的哭声打断了明月出的话。
“那巷子里还有血,还有后窗的人家,应该也看见了蛛妖。”明月出根本不想搭理这个表少爷,只向柳永解释道。
“你这人,私会就私会,又没有人要问责于你,何必撒谎。”浓妆大小姐一脸不屑,“你要是不认识我表兄,与他没有关系,让婆子来验身不就明白了。”
“真相未明,你家的婆子又有什么资格验身?”明月出看了一眼浓妆大小姐,“难道每次有人对你说三道四,你都要带上这个婆子,向对方验身一番,自证清白?”
浓妆大小姐立刻翻脸:“贱女人!你说什么!”
明月出嗤笑一声:“好歹你也是个有钱的土豪,骂人别带脏话,显得没文化。”
浓妆大小姐虽然听不大明白这句话的门道,但意思总是懂了,气得透过几层白粉都能看见她的脸涨得通红。
倒是那个刀爷多看了明月出几眼,露出一丝惊喜。
明月出顾不上镜醒者的暗号什么的,她这么说不过是气坏了一时没忍住而已,这要是依着她的性子,应该先把这个浓妆大小姐暴打一顿。
来到六合虽然也受了不少委屈,还有性命之忧,但这却是头一次有人拿这种恶心事情和恶心人物来污蔑她!还是当着屠博衍的面!
这事儿虽然屠博衍知道真相,绝对完全相信她的清白,但是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要不是考虑到这里护卫这么多,明月出只想一拳砸上那张浓妆艳抹的脸!
倒是柳永说了一句公道话:“明月殿下是从建康城搭乘颍川陈氏的车马来大宋的,从自汴梁城便辅佐天师门徒李家李天人查案,来到洛阴亦不曾有半日休息,闲暇时分还要帮府中女官整理资料,今天还帮城主大人分析了一张北地来的战区图,只怕没有闲暇来与人幽会。”说着,他还伸手搭上了明月出的脉搏,“这位表少爷口口声声说明月殿下有了身孕——滑脉?!你真的有了身孕?!”
明月出对上柳永一脸愕然,也愕然了,更有一种荒谬的悲凉感油然而生,她所爱之人现在和她共享一个身躯,同体同心,生理期都痛在一起,哪来的身孕?!自摸能摸出身孕吗!
“柳侍郎,我还没成亲。”明月出只能这么强调。
浓妆大小姐则一脸得意:“那就是未婚先孕,真是好门风啊!”
“殿下不必忧心,以李天人的为人,他必定能安排妥当。”柳永安慰道。
明月出猛地咳了起来,好家伙,柳侍郎脑洞也不小!
柳永扫了那浓妆大小姐一眼:“李天人是城主的救命恩人,也请矫大小姐不要不分青红皂白,便血口喷人。”
“你——”浓妆大小姐一肚子火憋了下去,只吐出一句,“你竟然向着她!我矫魔人与你相识这些年,你难道不知我从不说谎,你怎能不信?!”
那表少爷也一把抓住柳永:“柳侍郎!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要伤了月儿!她的肚子里有我的孩儿啊!”
“你的脑子里堵了孩儿吧!”明月出无语。
柳永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吩咐侍卫询问众人:“此事大有古怪。”又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解释,“矫大小姐不必担心,城主吩咐过,但凡是矫府之事,吾等都必定更加用心,此事既然如此古怪,柳某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八壹中文網
说罢,又对刀爷道:“烦请刀爷一会儿带我看一看园子,天亮同我走一趟城主府,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那位刀爷嗯了一声,对明月出点点头,像是安慰她:“你放心,老刀我走江湖多年,真正的从来不说谎。”
除了屠博衍,她还真不信有谁能一辈子不说谎。明月出腹诽。
柳永又看了一眼打扮各异的主仆三人:“这位是中山国明月公主,不仅是天师李家的人,亦是颍川陈氏的旧交,与白马山庄魁首贝二娘子亦是好友,如今是城主的客人,我们自然也不会随便让客人蒙受冤屈。”
那浓妆的矫魔人大小姐眼神顿时慌乱起来,倒是她身边那个和服侍女捏了捏她的手,让她又趾高气昂地回答:“要查便查!我表弟还等着孩儿落地做爹!”
那位苏表少爷抹着脸,痴痴看着明月出,那眼神的确不是作假。
明月出倒是有点理解了前因后果:“这个矫魔人有点意思。”
“非常有意思,既然这么有意思,我必定让她更有意思。”屠博衍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