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糊涂案因为柳永作保暂时了结,明月出顶着一身晨露离开了矫府,这一路上与柳永身边的侍卫闲聊才知道,矫府是洛阴城最早那一批商户,做到现在俨然是洛阴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洛阴本就是非人聚居之地,并无世家亦无权贵,有钱人便是这里说话声音最响亮的。矫府的两位家长一年之中有大半年在外经商,常年住在府中的唯有这个二老爷的独生女矫大小姐,这一位从小被充为男儿抚养,养得无法无天,堪称洛阴城纨绔子弟里的一等魔星,前代城主参加她的及笄礼,为她取表字魔人,正是有训诫之意。可惜商人重利轻离别,父女亲情都当做是过耳边风,区区一个女儿的表字,矫府根本无人放在心上,便是出了事情也不过是一位息事宁人罢了。
这件事情涉及到了矫府,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赔偿道歉。
“……殿下是新来的,不知道。”那位侍卫一脸凝重地叮嘱明月出,“前年这位魔头出言不逊,污蔑旁人,一位出身中等人家的姑娘不服,顶了她几句,她竟然带着她那些走狗散布谣言,空口白牙说人家姑娘与她的琴音夫子有染,那琴音师父竟然也承认了。那姑娘因此婚约被毁,软禁家中,终于是不堪受辱,投井死了。没多久那琴音师父也搬走了,左右邻居说他家里突然有了很多值钱的东西,还见过他用银票取钱。”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明月出惊了,“没人管管吗!”
“总是没有实证,便是有,她家里也能退出替罪羊来。”侍卫叹了一口气,“我是前年才来城主府做侍卫的,听说这种事情还出过好几次,每回只要这个人看不惯什么人,就会想方设法毁了人家。殿下,如今你跟她结了这个梁子,出入之间千万小心。”
“我会的,谢谢你。”明月出猛点头,“你也放心,这些流言蜚语伤不到我。”
那侍卫摇摇头,倒是柳侍郎听了转头说:“下次若你再来城主府,我差人去接送你。若再逛夜市,你叫上灵玉她们,反正她们晚上都闲着。”
“多谢你们。”明月出由衷道谢。
“殿下放心,那矫魔人在城中虽广撒银钱,赚了几分人望,但她到底做过什么,我们与城主都心知肚明,不会让她得逞的。”说着,柳永又皱眉叮嘱,“只是她惯会做散播流言,毁人声名之事——”
“我明白,我一个路过的旅人,没什么可怕的。”明月出一哂。
哪怕此事柳永查出真相,吃瓜群众也不会在意,他们从来只喜欢耸人听闻的新闻,相信自己偏颇的刻板印象,这一番明月出的名声必定是要坏了,而且很难挽回。只是纵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能够威胁到的也只是在意之人。明月出自己经历过那些奇葩亲戚,又在六合几番生死,早就把这些看淡了。哪怕洛阴城里连洛阴城主都不信她,也不过离开这地方,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再说,永远有屠博衍,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绝对相信她。
连她的想法和情绪都瞒不过屠博衍,更何况两人同知同感同居一身,分分秒秒都能为彼此印证对方的行径经历!
这一点,旁人可比不了!
明月出脸上挂着一丝甜意,倒是让侍卫们误会了。
柳永也点头:“不错,有李天人在,区区闲汉泼妇的口舌,又怎会伤得了殿下。”
诶,柳七郎!你能不能不要误会啊!
明月出不想被戚思柔飞眼刀子,咬咬牙拽着柳永说:“柳侍郎,我必须要再跟你澄清一件事情,我和李天人完全是朋友关系,我们一起查案,他依仗我的,我的聪明和见识。至于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你再这么说,我要被赶出戚家脚店啦!”
那些侍卫听了,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来:“的确是金童玉女!”
明月出满意地笑:“对吧,对吧。”
柳永也点头:“原来如此,是大郎啊。”
明月出倒吸一口冷气,柳七郎,你属木头疙瘩的吗!你不是写情诗的吗!我看六合的你非但没有希望在十年后成为大词人,只怕还有注孤生的嫌疑啊!
柳永虽然在感情方面十分迟钝,听话不听音,但办案确实是一把好手,一边调查了后巷吃瓜群众与蛛妖的血,一边询问了刀爷与守夜婆子,还顺着明月出说的追击路线细看了屋顶瓦砾,证实那些屋顶瓦片是被现原形的多脚妖怪踩碎的,并且找到了翻墙时刮在墙上的蜘蛛毛发。
这些证据凑在一起,先证实了明月出所说的遭遇蛛妖,觉得蛛妖诡异,追捕蛛妖的经过。
接下来又请了城中良医,证实明月出不过是一时劳累,并没有怀孕。
又按照苏家那个表少爷的话,找到了他的妻妾情人,拼凑出了表少爷遇见和爱上“月儿”的那段时间,正是初夏时分,这会儿明月出和李城主等人刚才汴梁城相遇,怎么可能私会苏家表少爷呢。
这些消息送到了矫府,也不过换来一句“既然是误会那就罢了”和苏家表少爷的一通嚎哭“那我的月儿是何人”。
从早到晚,柳永和那些侍卫脚不沾地跑了一整天,便将这件事情料理得清楚明白,就连屠博衍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若是各城池的捕快武侯都有这等本事,又怎会有悬之未决的长安美人失踪案!”
“不过就算是这样……”屠博衍还有一事未明,“那矫府魔头所图为何?”
“我觉得可能是嫉妒,想着把我毁了,柳侍郎就看不上我啦。”明月出好歹也是女孩子,在这方面总比经验为零正在邯郸学步的屠博衍强,“之前那几个被害人,不都是这个套路。”
“若是如此,还算简单,可若另有原因,此事便麻烦了。”屠博衍道,“炼制蛛妖并非寻常江湖人士,查不到此人,这件事情就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按照你的观察,那位魔头对柳侍郎有意,而柳侍郎亲自奔波为你澄清,岂非更让她嫉妒成狂?我看你最近还是少出门,有事让城主府的人自己过来问。”
“也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月出点头下了车,道谢,进了戚家脚店的后门。
失踪了一夜又一天,回了戚家脚店听了明月出这一番遭遇,从戚思柔到十三郎,甚至王神爱与万允贞都义愤填膺。李仙踪搭一搭明月出的脉搏,有些无语:“你在矫府吃喝了?这应该是一味活血通气的金申茶,专门治疗血瘀气短妇人病症的,没病的人喝了会有疑似怀孕的脉象,但资深一些的医生还是能摸出区别来,只不过柳侍郎又不是从医的,皮毛来看,倒是很像滑脉。你是不是喝着还有点恶心啊?”
明月出回想了一下,她的确喝了茶,还有一阵子觉得喉咙干痒想吐。
“金申茶又不是毒,六殿下也不是女子,自然不知。”李仙踪一笑,“这等污蔑站不住脚。”
“我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明月出撇嘴,“而且就这样,我也不能头上插个旗子上面写着我没怀孕,我不认识那个表少爷,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坏了。”
王神爱与万允贞身为六合女儿家,自然更明白此事的恶心之处。
万允贞想了想道:“不如我让人打听打听,现在是什么情况?”
“打听也没用,我看这事儿釜底抽薪最简单。”王神爱一手托腮,“我跟宫婢们学过好些招数,一三五二四六来一遍好了。最简单的,先从那个表少爷入手,花钱找个月儿,捏把成你的样子,说那表少爷弄错人了,再把这个假月儿送走,说她被那个猪头大小姐弄死了,或者也找个假苦主来坏一坏猪头大小姐的清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这等做法与她何异。”李仙踪不赞同,“我不拦着你们以牙还牙,但矫府在洛阴盘踞多年,这样做恐怕动不到那矫魔人,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更强烈的报复。”
“去去去,你要高贵你自己一边儿高贵去,我觉得阿爱这个办法不错!就是不太缜密!”戚思柔叉腰。
王神爱也来了精神:“城里正好有两件王家的铺子,咱们也先散一波流言!”
“不用不用,你们冷静点,别把王家也卷进去了。”明月出连连摆手,“这事儿从王家传出来也太打眼了。”
“对哦,我们有专业人士!”戚思柔顿时想到了自己的好闺蜜七楼主。
几个姑娘家议论得热闹,李仙踪摇了摇头,道了一声:“矫府与前代城主关系密切,现在的李城主立场如何还未可知,此事不如我今天先与李城主分说一番,看看他的倾向。”
“这样更稳妥,要不然动了矫大小姐就等于动了矫府,若是矫府支持李城主,我们不就把李城主也得罪了。”万允贞解释道。
“此事真相必须彻查,公告于民众,便是与李城主翻脸离开洛阴,在所不惜。”李仙踪正色道,“但复仇一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前代城主亦是贤明之人,而矫魔人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亦不是首次。前代城主必定是有另外的顾忌,贸然出手,只会引火烧身,矫府与蛛妖勾连,你们出入便会十分危险。”
“我同意景云的观点,因此这事儿不能简单地以牙还牙。”屠博衍对明月出道,“不然落在明面上容易失败不说,也容易引来更厉害的报复。”
“我也知道,所以我这不是劝着——”明月出的话没说完,屠博衍又冷着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她们的报复手法太浅白了些,既然那魔头害人不浅,毁人清白性命,我们大可不必手软——毁了她的清白她可不会投井,不如让她自己一件一件承认!”
正说着,八郎撂着脸子走进来:“门口来了几个妇人,说是苏家人,来问什么外室子的事情!”
九郎也红着眼睛递过来今天的几分小报,上面好大题目,耸人听闻:
中山国公主竟为白狐苏家小公子外室。
人狐孽恋,中山国公主竟然身怀六甲。
反目成仇,堂堂公主狠堕腹中混血孽障。
建康初恋,中山国公主早就与苏家小公子私定终身。
其中最后一条写得有鼻子有眼,说的是明月出还在建康城的时候,因为与狐妖贝家交好,一早就认识白狐苏家这位表少爷,两人那时候就有了来往,所谓身孕也根本不是最近做下来的,而是一年前便已经怀了——“这怀孕超过一年还没有模样动静,不是混血孽障又是什么?”八郎念完一摔小报,“那个矫府动作也太快了!
“这大概就是嫉妒成狂,面子扫地,开始疯狂反扑了吧。”明月出此时倒是十分冷静,曾几何时她的好舅舅好舅妈也登报上电视博眼球,说她是如何不孝,如何孽子,如何从小便坏了根子。
当初有多少人不明真相谩骂她,如今就会有多少人相信小报上这些话。
明月出把那一摞小报放在一边,微微一笑:“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