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听了太多不堪入耳,挑战三观的东西,明月出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丢下一句“不行了我睡会儿”就没了声音。
屠博衍连忙让十三郎看着点,自己则浅眠片刻,到梦里把明月出抱到书房里间的贵妃榻上,盖好被子,才又出来换十三郎去睡。
“也别睡了,马上就天亮了,我想再晃一圈,看看他们怎么换班。”十三郎似乎很喜欢这种刺激的任务。
屠博衍两人一身跟在十三郎身后,两个脑袋顺着十三郎上半夜捅出来的窥洞,正瞧见那刀爷领着一队人马在换岗。
这个刀爷虽然看起来粗疏,似乎也颇为看不起矫魔人这个主家,但他的工作态度还是认真的,清点人头,勾兑名册,巡视岗位,交换钥匙和腰牌,而后便让那些值了一夜的家丁护院们去休息,自己则守着二门外最重要的一条道站定:“此刻起便是我刀爷的十二个时辰,各位仔细些!莫要撞到我刀爷手上!”
“是!”那位外院护卫齐声吼道。
“啧,果然是刀爷。”一个甜腻女音响起,一位梳了妇人发髻的管家娘子摆着腰哼哼,“内院若是有刀爷这样的人物,还愁赌风屡禁不止?”
“啊呸,我们赌银钱不赌屁股!强过你们这些骚狐狸!”又一个健壮仆妇反驳道。
“好了,都住口!”第三个婆子打扮得颇为严肃,只戴了一套金饰,但仔细看去,她手里的钥匙包都是缂丝的,论一身值钱矜贵,远胜过刚才两人。
这婆子一出现,身后便跟着一群同样打扮利落,身量高大的仆妇。
前两个一赌一骚的妇人都闭了嘴,敛着声气唤了一声:“蔡嬷嬷。”
可惜二门外这位刀爷是认真敬业了,二门里那个叫蔡嬷嬷的内院护卫队首领就没那种素质:换钥匙腰牌是一大把交给一个人来换的,勾兑名册也是闭眼一溜儿都打了勾,清点人头更是离谱,只又见一个带着几分酒气的婆子耸头耸脑地递出来一把银子,那蔡嬷嬷竟然也就收下不点名了,只是那酒气婆子说:“昨儿没少赢吧。”
那酒气婆子哎了一声:“昨儿得了一桌好席面,倒是不曾赌,只是老粉老紫这两个不中用,喝了两杯就睡死了,少不得我破费着给她们兜一兜。”
蔡嬷嬷点头:“你倒是乖觉,下回你有这事,我少算你一回。”
明月出听得咋舌,好家伙,这还哪里是暗作,简直是明着胡来也没有人管啊!合着她们是觉得二门外守住了,二门里就万无一失了?那你就别修连接内院的后花园啊!
于是愈加怀疑,这矫府到底有什么道道,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不仅一股子歪风,还满是邪气!
“回吧,估计一会儿该有人来查探我们了。”屠博衍道。
十三郎哼了一声:“我那手速,上半夜就把咱俩的份都抄完了,他们还能看出个屁!”
屠博衍虽然对几个年长的郎没什么好恶,但对年纪小的这几个郎却看做弟弟,颇有耐心,劝十三郎:“也要小心,这矫府内院看似松懈,但我和她都直觉不祥,还是当心的好。”
“对啊对啊!我刚才还跟老铁说,这地方呆久了一股邪气。”明月出符合。
十三郎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看着这张书生脸说出这么娘儿兮兮的话来,还真是,呕。”
“好了!”屠博衍制止两人,“还是快些收拾吧,要到朝食的时辰了,别让人听见看见什么不妥之处。”
姜还是老的辣,两人刚一回屋屁股还没坐热,便有侍女来喊早饭了。
“你说那贱婢竟然不见了?!给我搜!”矫魔人的怒吼从敞轩传出。
屠博衍与十三郎都打着呵欠,装出一副瞌睡模样,绕进敞轩,就看见矫魔人一脸怒意,地上跪着高丽侍女允儿,而昨夜折腾了一夜的祝叶山恹恹地歪在一边,没有半分“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喜悦。
矫魔人见两人进来,立刻换了一张面孔:“祝小郎偶感风寒,我一会儿让人送他回去。两位放心,今晚抄书的工费我还会给他的,你们俩既然要抄他的份,我付你们双倍。”
屠博衍与十三郎对视一眼,哦,这是腻了祝叶山,想要来征服他们两个还没下海的了。
矫魔人指了指桌子上的早餐:“一大早的你们也多吃点,这一白天好好休息,也不必抄了,下晌我让波儿,哦不,谧儿,不,我让允儿去喊你们。”
高丽侍女允儿怨毒地看了看面无表情侍立在矫魔人身后的紫色和服侍女谧儿,那紫和服侍女谧儿没说什么,倒是她身边的黄和服侍女露儿咯咯笑了一声,甜甜地对矫魔人说:“大小姐还有正事要做吧。这里有奴婢看着,不会有事的。”
矫魔人打了个呵欠:“那两位慢慢吃,我先去办事。谧儿,跟我走。”
紫和服侍女谧儿屈膝应是,跟着矫魔人离开了敞轩。黄和服侍女露儿又咯咯笑了一声,对高丽侍女允儿吩咐:“不是有朝华露?拿来与两位喝呀。”
又对屠博衍和十三郎挤眼睛:“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琼浆甘露,两位尝尝。”
“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明月出腹诽。
“那是自然。”屠博衍也十分警惕。
三人两身落座,眼睁睁看着昨天还颐指气使的允儿今天变沦为使唤丫鬟,被那个黄和服侍女露儿指使得片刻不得闲,一口早餐都没吃到。
一桌十八样早餐,不算饮水,皇家也不过就是这个规格。八壹中文網
不管是宋国常见的扁食、汤饼、包子、馄饨,还是别的国家诸如饆饠、酿皮、肠粉这样的特色面点,在这张桌子上都能找到。更可怖者,这十八道早餐上完还没有完,楔形盘子源源不断地插入圆盘之间,里面装的是各类小菜。
这些饭菜围绕着一个铜炉,最后坐上了一口锅子,里面翻滚着酸溜溜开胃口的笋皮鸭汤,炖了火腿和花模子压的面饺。那些面饺有的是绿色的,有的是红色的,还有的是黄色的,一看便知道是用不同的蔬菜汁和面,才能做出这种颜色模样。更精致的是,绿色面饺的形状是荷叶,黄色面饺的形状是元宝,红色则是花卉,没有一个颜色和形状是重复的!
“多吃些呀,不然煮久烂了,也是倒了。”黄和服侍女露儿咯咯笑,非但不觉得心疼浪费,反而满脸炫耀。
只看一眼,明月出便联想到了这矫府二门内,这里便如铜锅一般,熬煮着万紫千红的漂亮丫鬟,一个个面饺似地在这里煎熬,熬得过去便彻底如允儿、露儿一般疯魔了,熬不过去的,除非是波儿那样有运气逃走了,不然便如铜锅里的面饺一样,熬没了颜色形状,倒在这锦绣粪坑之中。
屠博衍对十三郎点了点头,示意这些饭菜尚无问题。
十三郎咬了一口面饺:“嘿!有馅儿!”
屠博衍吃了两个,全都是寻常豆馅。
黄和服的露儿见了,用一种给土鳖科普逼格的语气解释:“这些是殷豆,是极老的品种,种色纯,熬煮的时候又加了,加了什么东西,煮出来的豆子红得像血,厨房里挑最好看的厨娘,用缎子反复筛了多少遍,要不然才没有这么细这么甜。”
明月出轻叹一声:“这形容的我一点儿也不想吃,还缎子,缎子能筛这玩意?”
屠博衍只盛了一碗桂花粥,拨开上面的金桂蜜乳,舀了白粥入口:“她们就是这些面饺,鲜衣华服,噱头做足,可里面裹得不过是一堆茅草。”
第二日的白天过得寻常,因祝叶山在里间的橱上睡着,屠博衍和十三郎也不过是分头出去走走,十三郎有心趁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记了一遍地形图,逛了两个八卦里死过姬妾的院子,热热闹闹地溜达了一上午。晌午过了,日光渥暖,屠博衍与十三郎也晒得频频点头,靠着蓬松柔软的迎枕睡着了。
这一睡自然一场好梦,梦里相见,明月出搓着手吃着荷花酥问,什么时候能去那个矫魔人的梦里看看,屠博衍看着梦中镜湖晦暗的天色和挂了霜雪的枝丫,只是说了一句:“再看看,进入旁人梦境危机重重,我们对矫魔人并不够了解,还是先与景云商议过后再说。”
明月出这会儿反应过来:“今天怎么灰蒙蒙的?”
屠博衍摇头:“我有些不安,缘由未知,因此心境应在梦中,便是这凛冬萧瑟之景。”
“说到这一点,我也觉得不妙,这种邪气的直觉,让我想到建康城的白马山庄之类,妈啊想起白马山庄的地宫我就想吐。”明月出靠着屠博衍的肩膀,捂着心口表示自己非常不舒服。
屠博衍拍了拍她的头:“等会儿醒来,我们再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这一遭之后,恐怕我们也很难再有机会进入矫府。矫魔人若真有这么蠢,她腻了祝叶山便不会再唤他来,若她只是演出来的蠢,恐怕也会对我们心生警觉。虽然城中名为十三郎和十四郎的小后生不少,但若有什么机缘巧合,也未必不能查到戚家酒楼。”
“也是我们都没想到这矫府这么奇怪,原本就想着暴发户的宅子嘛,有钱就完了。”明月出叹气,她保管戚思柔也是这么想的。柔姐没了李天人压阵,真的很容易冲冠一怒,两肋插刀。
到了月黑之时,屠博衍又见了一番护卫交接,今晚是那个刀爷亲自当值,外院大概没有什么再逛一逛的指望了,十三郎懒得再去内院:“天一黑,就那么多辣眼睛的,偷鸡摸狗的,没半点儿正经事正经人,我才不去!”
“算了,这回我来,我的轻功练到现在,也不算坏了,你帮我遮掩着点。”明月出摩拳擦掌。
自从与祝叶山进了矫魔人的宅邸,便一直坐着副驾驶席,作为另一套眼睛,帮屠博衍观察着眼角余光的一切。这种不能控制自己的双手双脚的“旁观”感,就像是被人关在屋子里不给手机书籍,就给一个电视看的感觉一样——这台电视还只有一个频道。而且更糟心的是大多数时候明月出为了不打扰屠博衍与人交谈,就算是说话也只能自己碎碎念,这么憋屈无聊的两天都快把她逼疯了,这会儿有了点儿机会,怎么能不赶紧争取驾驶权?
不过其实这样的日子,屠博衍过了很久很久了,他从来没有抱怨,也极少主动提出要换换手,出来透透气,他一直默默地呆在那个没网的房间,看着明月出留给他的唯一的频道。
“我没事。”屠博衍音色含笑,“这比金乌玄鸟灯里的日子可强多了。”
明月出只觉得鼻子一酸,低头应了一声。
“好了,我们走吧。这一次我们先从二门入口处起,看看若是如寻常客人进来又会如何。”屠博衍换了思路,“再若时间足够,从逆向再走一遍。你走的时候只按照你的心意走就行,你的敏锐度比我好,只管信你自己的。”
“好。”明月出想了想,撕扯开衣摆,“我若遇见人便说是找人借针线,免得节外生枝。”
“嗯,这方面你比我心细,若遇见人,你应付就好。”屠博衍回答。
明月出嘿嘿坏笑:“啧啧,到底是姐身份不同了啊!要是以前你就是要夸我,也得损着夸。哎,我真是受虐倾向严重啊,成天被你刺几句,还会看上你。”
“因为我美。”屠博衍干脆利落地回答。
“呕——”
“你既然身有不适,那我们先回去吧。”
“别!哥哥你看人家身强体健——”
“别贫了,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