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按着两人商议，屏住气息，一边念着更高级的清身咒，一边落在二门内影壁后。
非人的宅邸通常遵循各种各族的习惯，没有人族那些风水之类的讲究，但用影壁挡住门外的窥视，这点通识还是有的。
影壁之后是一座堂屋，一排三间，布置着茶室和暖橱，方便主家见客，左右两翼有厢房，是给仆妇们议事休息用的。两条能走轿子的石板道穿开堂屋厢房，通往后面的院子和夹道。
“这种布局显得好局促，为什么非要修这么多屋子？”明月出随便选了右边那条往前走，过了这几个孤零零的屋子，一股粉漆味道传来，右边的院子还在修葺，她便拐到了左边进了左边的空院子，然而空院子是旧的，里面的格局也在大改，满地都是翻开的乱石废土，好像是打算和前面的院子打通修做一个。
矫府面积很大，内院的院子错落算来有十几个，除了矫魔人住的院子，其余都空着。明月出穿针引线般将七八个院子都走了一遍，就来到了矫魔人住的心魔居。
寻常闺阁女郎住的地方名字多半都很有诗意，唯独矫魔人这一处起的名字这么不吉利，偏偏这牌匾挂了十几年的风霜雨雪，看起来不像是矫魔人自己中二起的，反而是因为这个院子就叫这个名字才选了在这里住。
昨天十三郎也在这附近转悠过，但没有贸然进入这个院子，因为这院子附近有法阵保护，随随便便就闯进去一定会打草惊蛇。
今夜据说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在这个院子里，明月出不知底细，更不敢靠近，只能绕了一圈到后面的清澪阁去。
清澪阁靠近后花园，临湖而造，十三郎借着速度溜达的时候最喜欢这个地方，它距离所有的院子都很远，被包围在后花园一角，十分清幽，看起来是这个内院唯一干净的地方，连个偷偷赌钱谈情的人都没有。
然而夜晚靠近这里，明月出只觉得汗毛倒竖。
这附近的草地花丛偶尔露出一段残墙，显然从前也都是院落，只是后来改为花园盖上了植被，若都按照这种眼光来审视清澪阁，这小楼独院不像是清幽，倒像是被人特地隔绝了起来。
“这地方咱们打听打听。”明月出对屠博衍说，“不过我不得不说，比起整个矫府那种古怪矛盾的感觉，这里的邪气还比较单纯，我估计死了的姬妾冤魂在此作祟，所以这里只是闹鬼，不是有什么更可怕的问题。”
十三郎听丫鬟们说这内院里一共有两个地方闹鬼，一个是湖畔拴着的那条画舫，说是起过火所以烧死的冤魂作祟，后来矫府把画舫打碎重修才算完；还有一个是十三郎特别喜欢的楼阁，名唤清澪阁，景色佳美，位置清幽，据说原本是矫府当家人的宠爱姬妾住在这里，后来有人因为嫉妒，扮鬼吓得她精神失常，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据说死状极其惨烈，而当家人一审讯，竟然所有的姬妾都参与了这场迫害，他一怒之下遣散众女，再也不愿意迈入内院，连带着内院里的女儿都不闻不问。而这清澪阁从那姬妾死后便开始闹鬼。
“周围这些翻新做花园的土地，说不定下面埋着什么关键，驱鬼镇魂。”明月出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完全忘了这里就是闹鬼之地，“所以十三郎说现在很少再听见这里的鬼哭声。”
“闹鬼对你来说已经是寻常事了吗。”屠博衍忍不住笑了，“我以为你会有点怕。”
“我有你呢我怕啥，你让我自己来我倒是会怕。”明月出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进去看看，我好像还没有在六合真的见过闹鬼事件呢。”
说着，明月出燕子似地飞上了清澪阁，无视下面几间厢房，直接挂在了二楼窗边，踩着镂刻往里看。
这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散发着一种淡淡幽香。
明月出翻进窗户，发现二楼只有这个套间，里外都是空空如也，通往一楼的楼梯也完全被堵死，从楼梯空隙往一楼看，一楼也没有半点儿东西。
一座空楼，哪来的邪气和幽香？
明月出回到二楼里间，点了火折子照着地面，果然地上还有家具印痕，显示出过去这里也住过人，放过床铺桌椅。
顺着床架印痕，明月出一路沿着墙壁往上照，这一照倒是吓了一跳，墙壁上有许多血手印，一看就知道是被抓挠出来的，道道血痕横七竖八，不难想见当时绝望的姬妾临死前的模样有多么悲惨。
“恐怕不是折磨致死，而是用什么药或者法阵把她逼疯，让她产生了可怕的幻觉。”屠博衍沉吟道。
“呜呜呜——”幽幽啼哭之声传来，声音如泣如诉，哀怨至极。
湖景空屋夜鬼哭，明月出只觉得好像被油锅扣了脑袋，头皮一炸，但奇怪的是这恐惧感不过是瞬间闪烁，眨眼就没，就好像少年时下了晚自习走路回家被拍了肩膀，吓了一跳是真，回头见到熟悉的同学，那一吓带来的瞬间惊恐也就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恃无恐：反正屠博衍还在啊。
预想之中混沌梦境再逢荒村的那种顶级的恐惧感，真的没有出现。
明月出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来：“有人罩着真是不一样啊！”
屠博衍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你认真点！正闹鬼呢！”
明月出噗嗤一笑，仔细听着呜呜的鬼哭声：“声音从上面来的。”说着她跳上房梁，指着屋顶结构，“这就是鬼哭的根由，这里多了一些空心木搭的加固杆，上面还有空洞，虽然描画成了装饰品，但懂得点儿物理学就知道，风从气窗吹入，经过空心管，就好像吹响了笛子。哎，这是现代科学常识，但在六合就变成了闹鬼。”
“这些东西没有这屋子旧，看来是有人按在这里做出鬼哭之声，好让人觉得这里闹鬼，不敢近前。”屠博衍分析。
两人一身再翻找着清澪阁，却没有半点儿收获，这空荡荡的楼阁只有鬼笛这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离开清澪阁，两人又继续蛇形走位查探其它院落，连夹道也没有放过，走了三圈内院，屠博衍摸清了内院的地图，却没摸清内院巡逻换岗的规律，夜晚内院的确有五组人马来回巡视，但路线糅杂，随心随遇，时不时还会参与一下趟房里的聚赌，或者花丛外的八卦，今晚五组人马齐齐绕过后花园的绣球花丛，因为哪怕是耳背的都能听见花丛里颠鸾倒凤，莺啼燕啭的声音够大。
“哎呦，是那个高丽侍女允儿和咱们祝小郎，就他们俩，看来今晚矫大小姐忙别的去了。”明月出啧啧道。
“说是突然来了客人。”屠博衍想起白天听到的一句，这内院的消息跑得飞快，但有意思的是，矫魔人这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人，却无人可知。
两人一身回了屋子，屠博衍默出了内院地图，与十三郎画的两相对照，删改细节，添加便道路牌，最终发现呈现在地图上的是个蛮整齐的图案，不像是法阵，倒像是那种镌刻在礼器上的文字。
明月出立刻想到鬼神盛宴图谱，管是图谱本身还是那份批注，看着都和这地图线条一个画风，是具有不同意义的象形意义文字组成的一个完整的意思。就好像是“今天星期天”五个字在一起凑成了一个字，这个字表达的是这一句话的意思，还能引申出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情。
“你和十三郎玩吧，我先去破译看看。”屠博衍说着就把女朋友丢在一旁。
“我是你的新闻发言人工具人嘛。”明月出说是这么说，还是很高兴地冒出头上线喊十三郎，“小十三，五子棋还是扑克牌？”
“月姐！”十三郎眼睛一亮，“玩大富翁吧！”
明月出哈哈笑：“你这个家伙跟大郎一眼，就喜欢搞钱。来来来，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做一个大地图，花样多一点，拿回去秋节时大家一起玩！”
“好！”十三郎兴致勃勃地抽出一卷澄心纸，“咱们就用这个！”
明月出嘴角一抽，算了，矫府就这个作风，既然马桶都是金子造，做个桌游用最贵的澄心纸又怎么不行？澄心纸挺括，多玩几次也不会坏。
“记得喊七姐，她也爱。”十三郎一边画一边提醒，“对了，七姐倒是有阵子没过来了，受伤了吗？”
“那倒也没有。”明月出也觉得奇怪，“只是说不舒服，懒洋洋的起不来。十二楼主说是请了大夫，可什么也看不出来，李天人也说号脉是没事的。连带着十二楼的几个楼主都提不起兴致出来玩。前几天万娘子去看了，都没见。诶，回去以后送秋盘，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吧。”
“七姐从来不是不给面子的人，连万姐姐都不见，想来是很严重了。”十三郎也有点担心，“那个矫魔人不是说我们走了还送一份礼么，不如就问她要点儿好药材。”
“拉倒吧！十二楼主知道药材是从这种地方拿出来的，还不活吃了咱俩？”明月出连连摆手。
“反正说好的是三天，乖乖放我们走就行，我可要赶着过数七，没工夫和那个丑女缠歪！”十三郎一昂头，又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丑女！”
明月出失笑：“丑不丑咱们也不知道，反正妆面太浓看不出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