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觉得寒潭的水应该是与驻仙山的神奇湖水相连的，只不过这桩事情不是她亲眼所见，而是梦里见到的，所以明月出也只说给屠博衍知道，万一她不过是瞎梦，说出去反而误导了别人不就糟了。然而搭乘了渔船泛舟湖上的时候，这种关联直觉却更加强烈，让明月出忍不住想起之前在驻仙山的湖水里划船捞鱼虾的情景，两边的湖水都是这样又仙又冷，清澈得有种虚假感，更别提湖面明明秋风吹拂，却吹不起一丝波澜，只有渔船的船桨才能划下些许涟漪。
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手里捧着一碗晶莹剔透的果冻，这块果冻风吹不动，雨淋不动，但如果用勺子筷子去扒拉还是会颤动的。
六合之中唯有一处是这种果冻感的，那就是弱水。
明月出和屠博衍对视一眼，都提防了起来。
船老大看着两位名厨都盯着水面使劲儿瞧，不由得咧嘴一笑：“二位此前没来过寒潭吧？这里的水是神仙水，八风不动。你们读过书的不是说，静水淌得深嘛，所以养的鱼最肥美，吃起来比寻常的鱼更滑。”说着，船老大捞起船边挂着的小网，嘿嘿一笑，“也不是我打私活儿，就是给自家婆娘孩子带点儿小鱼虾。婆娘大着肚子呢。”
原来船边小网是船家自己吃的，怪不得网眼小。
“这样小网小孔，捞得一两人吃的份量，也不会伤及根本。”屠博衍点头，寒潭捕鱼的船和拖网都有规矩，什么时候捕捞，用多大的眼，留多大的鱼，都是讲究，这是先城主定下的游戏规则，就怕捕捞过度，伤及湖水里的生态平衡，回头没鱼了。
船家自己的小网虽然不合规矩，但也就只能捞一锅，自家吃些，也没太大妨碍。
船老大见屠博衍懂行，咧嘴大笑：“多谢体谅！咱们这船队都是登记造册有数的，平时做事也小心，最多就是这么一网自家吃，绝不会多占。先头的城主说过呢，捞得过了，子孙后辈再没有捞的，伤阴德呢！”
说着说着渔船便划到了起网之处，这年月没有什么机械，拉网全靠船老大一身腱子肉，头一网拉起来收获颇丰，虽无极大的鱼，但中等个头不少，各个膘肥体壮，一看那白花花的肚子就知道吃得脑满肠肥，上火做了烤鱼都不用刷油的。
第二网拉上来鱼获不如头一网，但拉到几只大螃蟹。船老大笑着用铁钳子把那比人头还大的螃蟹夹起来问明月出：“其实这样蠢大的螃蟹反而不好吃，生得太大肉散又白，没什么滋味。”
明月出却不这样想：“回头叫厨房做了蟹煲，或者加了佐料油泼浇汁儿，味道就有了。”宋国人普遍吃得清淡，非人也不例外，螃蟹做了蟹酿橙或者醉蟹便是味道最厚的时候了。鬼洛阳有家卖蟹丸子的，就算是吃蟹物尽其用的巅峰，像明月出这样把大螃蟹当做是帝王蟹或者大龙虾来思考菜谱的，沿海地区也没有。
三五网上来，一船也就差不多满了，只是没有捞到合适的大鱼，船老大也觉得没面子。
明月出想起驻仙山湖水里动辄几米的红眼青尾金鱼的金枪鱼一般的美味，顿觉遗憾。
正想着船身突然一晃，船老大拉进了网线：“是个大家伙，还在挣！”
哗啦一声水响，一条炫金大尾甩了出来，阳光下那五彩斑斓的金色格外熟悉。
明月出惊呼一声：“这不是你说的那种火眼金鲭鱼！”
这种鱼天生健硕，看起来滚刀肉般地一个，炮弹似地，大鱼据说能长到十米，小鱼也有一两米，模样比金枪鱼略微纤细一些，力道却比金枪鱼可怕多了，像是船老大这样的小渔船若是遇见大鱼，一撞之下就有倾覆的可能。
船老大喊了大徒弟掌舵，自己带着二徒弟和三徒弟收网，然而一网轻松拉起，里面竟然只有一些寻常的鱼虾。
“这不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船老大惊愕万分。
“当心！”明月出一把拽住了二徒弟。
二徒弟被网下突如其来的力道拉扯差点落下水去，幸亏明月出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才拦住他。
“是那鱼在咬着网！”二徒弟这一下看得格外清楚，“我和它在水底下看了个对眼！是那鱼再咬网！它足足有五米长！它，它还在网外面！”
明月出仗着艺高人胆大，探头一看，果不其然，水中一只大鱼红着一双眼睛，猛甩金色大尾巴，撕扯着渔网，看样子想要把渔网拖下水去。
渔网亦是渔船上的贵重器具，船老大怎可轻易放手，师徒三人玩了命地把渔网往回收，可就在三人眼看要成功的当口，一股更可怕的力气将渔网直接一拽，甩开一丈去。三徒弟瘦小些，不慎落水，在涟漪阵阵的湖水里忽起忽落地挣扎求救。
二徒弟刚要跳水救人，便被船老大拦腰抱住。
“师父！”二徒弟不解。
船老大拧着眉头：“这水里有古怪！老三水性好得很，这湖里也游过千百次，怎么会突然挣扎起来？！”
然而三徒弟依旧一会儿冒头一会儿沉下去，看样子果然就像是溺水之人。
“我来。”明月出一扯裙带，纵身跳下水去。
略感凝滞的熟悉扑面而来，这水的确还是水，但水中有一股子弱水的味道，若是比喻起来，弱水给人的感觉类似果冻，里面有很强的凝滞感，行走期间好似穿越在固体之间，而这湖水不过是有些粘性的胶水浆糊，冲得还挺稀，行动之间不受阻碍，只是感觉上有点“久别重逢”，因为明月出发现她可以在这样的水域里呼吸。
“这说明水是掺了弱水的，真的有可能是与驻仙山的湖泊相连，然后那仙湖里漏了弱水进去。”明月出被这个发现刺激得十分兴奋。
“先不管这个。”屠博衍道，“换我来吧。”
明月出这才感觉到有一种万人瞩目的视线感，她仔细一看，差点吓得沉底：眼前的碧水之中，几十双赤红鱼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金色大尾在凝滞水域里战旗一般飘扬，每一条都是五米以上的火眼金鲭鱼，列阵在前，阵中鲜血翻滚，正是那三徒弟。那瘦小的少年眼见着已经没救，因为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已经被撕扯分开，十几条体型略小的火眼金鲭鱼在抢着啃食，而更多的火眼金鲭鱼则像是守规矩的列兵，尖锐牙齿在水中泛着磷光。
“不，他还有救！他并不是人类！”明月出看着那少年在挥舞双臂，他分明还活着！
屠博衍也不再多说，两人之间的默契就像是左手与右手，所以当明月出控制着双手结印使出加速法术时，屠博衍也猛地屈腿一弹。两人如炮弹一般射入鱼群之中，快得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留下。
那些火眼金鲭鱼虽然似乎被某种未知力量操纵列阵，但终究只是鱼而不是鱼妖，这一下被这人身炮弹冲入阵中，生物本能立刻被唤醒，鱼群吓得四散躲开，就像蓝鳍金枪鱼躲避开虎鲸。
明月出二话没说抢过少年的胳膊绕在脖子上，少年果然还活着，神智也还算清醒，一手搂住明月出，一手捞上自己的两条腿半个屁股，伏在了明月出身上。
屠博衍趁机抽出鲨鱼皮匕首，顺手插在了身旁一条火眼金鲭鱼身上，那鱼吃痛，又被明月出加了速，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只可惜鱼群也不过是散开片刻，明月出只觉得水中涌起一股力量，像是有人在水里低语，于是那鱼群又再度结阵，这一次几米长的火眼金鲭鱼做基础，拱着十来条十米以上的大鱼，好像打算以小鱼做网困住敌人，令大鱼做刀置人于死地。
这些火眼金鲭鱼说到底也不过是鲭鱼，又不是虎鲸，如何有这样的智力水平？明月出立刻怀疑水里有人，或者水里有法阵，但眼前情势不容她多想，鱼阵成形，攻守交替，明月出只能咬牙用她敏锐的五感探知那些小小的薄弱环节，冲来冲去，躲避着大鱼的利齿和尾击。
鱼多，人却只有一个人，明月出一下躲闪不及，被一条大鱼撞上来。此刻那少年已经溺水昏迷，明月出心一横拽住他的手臂，让自己正面大鱼的撞击。
这一下重击简直像是被卡车撞了，哪怕明月出这个辰沙之体都被撞出了一口老血，一股剧痛从整个胸腔蔓延开来。
“明月出！”屠博衍痛呼一声，这一声若有实质，竟然在碧水之中惊起了无数金光。那些金光颤动，这一瞬间鱼群竟然没了主意似地，四散逃开，不敢再靠近屠博衍。
“先把这孩子送出去！”明月出忍痛的功夫好得很，缓过这一口气便游开，想要追上渔船，糟糕的是屠博衍这一声神谕般的怒吼只维持了两秒的效力，此时金光消失，鱼阵再结，那十来条大鱼再次被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控制，死追明月出。大鱼速度不输明月出，又熟悉水下结构，一会儿便将明月出围拢在鱼群中，那十来条大鱼各个都有十几米长，为首一条甚至长着银色触须。八壹中文網
乱拳打死老师傅，明月出看见这么多大鱼，有一种被群龙环伺，恶龙獠牙利齿，让她也有点害怕了起来，但害怕也只是一瞬间，因为屠博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上线，身子一挺，朝着上方湖面冲了上去。
对，她可不是一个人一条命！
蒙面蛛妖、烈火焚烧、诡异地宫、甚至暴雪地动，她明月出都已经经历过了，怕什么怕，怕妖怪还怎么混在六合？
明月出一敛心神，接过了上冲势头，跃出水面。她一见不远处的渔船便喊了一声：“接住！快走！”说罢，将背上的少年扔向了船老大，看见船老大和二徒弟一个抱住少年的头身，一个捞起大腿，明月出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大鱼们也浮上水面，露出了獠牙。
“给你们脸了怎么地！”明月出索性一收冲势，借着落势冲向鱼群，这一下速度极快，但她立刻施展清灵咒，这一下神思通明，呼吸隔绝，她整个人仿佛消失在天地之间，一落水不仅没有波澜，也没有惊动鱼群。
那一群大鱼依旧仰望天空，等待着明月出的落下。
“只要你我动手，清灵咒便会被打破。”屠博衍道。
明月出回身望着鱼群，咬牙切齿：“得给船老大争取点时间，不然这群瘪犊子掀翻了渔船，就更麻烦了。”
“擒贼先擒王！”屠博衍拔出鲨鱼皮匕首。
“好咧！”明月出继续加速，两人一身反冲银须大鱼的头部，一刀插下，正好插中了那只银须大鱼的额头。
这一刀血水飞溅，染红了那鲨鱼皮的把手，鲨鱼皮上出现了血色纹路，就好像一把妖刀趁机吸血，吸得满眼通红。
不知是这刀有古怪，还是那鲨鱼皮吓人，银须大鱼被这一刀正中额头，立刻失了神智似地，连游动都不敢游动一下，
“你警戒着！”屠博衍说罢，刀子一拧，那银须大鱼疼得一个激灵，飞快地冲向了水面。
屠博衍弯腰踩着银须大鱼的脊背，刀尖不离鱼头，向前挑着，大鱼疼得只会直冲，便顺着匕首的方向一口气冲上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