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几人这会儿也正好下船，看着一条将近二十米的大鱼游龙一般冲上湖岸，吓得又跑回船上。
“是我们，没事了。”明月出招手。
船老大这才松了一口气，用敬佩的眼神看着明月出：“姑娘真是女中豪杰！”
明月出顾不上回答，因为她又被屠博衍踢下线，听得屠博衍又狠狠扎了一下，质问那银须大鱼：“可是有人号令你们来袭击我？”
那银须大鱼活得久了，自然精怪非常，赤红鱼眼一转，算是认了。
“是有人自湖水里发号施令？”屠博衍又问。
鱼眼又转，认了。
屠博衍心念一闪，又问：“岸上也有人操控你们？”
鱼眼乱转，似乎生怕屠博衍不知道。
“我放你们回去，是不是你们便不会害人了？”屠博衍再问。
银须大鱼的鱼眼恨不得转到飞起。
屠博衍拔出匕首，那银须大鱼扭着身子三滚两滚便落回湖水之中。
“你怀疑这祈福宴上有人施法？”明月出问。
“不，若是岸上施法，湖水阻隔法力，这群鱼未必听话，必然是岸上有人在水里下了法阵，但若是水中有古怪，在湖水里施法，就能直接号令鱼群，无须法阵。”屠博衍解释道，“我不过是两种办法都排除一下，没想到这鱼两种都认了。”
“这么说岸上有人，水里有阵？”明月出想起屠博衍低吼时水中的金光，那可不就是法阵的痕迹，寒潭水面宽广，想要控制这么多火眼金鲭鱼，法阵必定不能太小，又要深又要广，对方手笔这么大，该不会是贺兰宓那一伙人吧。
“岸上有人必定是祈福宴中人，水里有阵，也只能是鬼神盛宴里的一种。看来对方是诚心要把我们留在水里。”屠博衍语气冷然。
“可是我觉得这些鱼未必有这么大本事。”明月出骄傲地一抬脖子。
“因为对方并不知道，你我出自弱水，能在水下呼吸。”屠博衍道，“若是普通非人，水下逗留这么久，必定与那少年一样陷入昏迷，倒是就会被鱼群拿住，再也不能翻身。”
如此一说明月出倒是懂了，对方在湖水里布下法阵，于岸上操纵法阵，号令群鱼，只要明月出来了寒潭，又不是能在水下呼吸的主儿，这一番操作必定将明月出留在鱼腹之中了。对方唯一错估的便是明月出的辰沙之体。
哪怕这一回对方错估了，哪怕明月出能在水下呼吸，但依旧有一条大鱼击中了明月出，若不是明月出辰沙之体，复原能力强悍，这会儿她也陷入重伤昏迷，死得差不多了。
“你觉得如何？”明月出问屠博衍，她痛归痛，但刚才水里那种好像五脏六腑都撞飞的感觉倒是消失了。
“我推测刚才这一下撞碎了几处脏器，但眼下基本恢复了。”屠博衍说到这个，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我也是想着，我们在弱水之外，建康城皇宫里，白马儿那个法阵花园之中不是也死过一次，说明在弱水之外我们依旧能死而复生，所以我才没有躲，咱们俩不躲死不了，但若是躲开，撞上那个孩子，他肯定是死定的。”明月出努力解释，生怕把这位大神惹火了，这躯壳虽然是属于明月出的，但大神也租房子住在这里，覆巢之下无完卵，躯壳死了，他们俩都没处去。
“我不是气这个！”屠博衍来了火，“我一个孤魂野鬼，死不足惜，可你——”
“放屁，你死了我惜，我死了你惜，咱们俩感情和心情都一样，你少说这种屁话。”明月出也怒了。
两人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屠博衍不忍心让明月出心里窝火难受，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那你知道错了吗？”
明月出气乐了，这也叫道歉？她哼了一声：“我的错误是没有与你商量，你的错误是胡言乱语！咱们就算扯平了！回头你请我吃饭，让我亲几口！”
“……船老大在喊你。”
明月出宁愿船老大没有喊她，因为等她回到渔船上的时候，船老大又撑着船桨把船划回了湖水里，嘴里说着：“既然那些鱼不发疯了，正好捞两条，不然没有大鱼，如何做你们的孔雀大鱼？我不是白出一回船，还要被人骂。”
不过让明月出觉得辣眼睛的并不是船老大的要钱不要命，而是船底的两截的少年。
三徒弟得到了及时救助已经醒了，只是失血过多，整个人惨白发青。
明月出是随身带着小药瓶的，她问那船老大：“他这还能活吗？”
船老大咧嘴笑：“怎么不能，还能给他家里添丁呢。”
明月出看了看少年少了半个屁股的下半身，有些无语。
“既然可活，便用补药吧。”屠博衍记得药瓶里除了两三枚金玉却死丹，还有一把回魂丹补血丸金身丹之类的补药。他号了少年的脉息之后，掂了两枚补血丸出来：“虚不受补，这个就够了。”
说着，让那少年服下补血丸。
少年脸上有了血色，看着自己的下半身，央求道：“能不能给它也吃一枚，我捏碎了涂上去就行。”
明月出嘴角抽搐，得亏少年没说是塞进去，这下半身能往哪里塞？
三枚补血丸下去，少年眼看着好了起来，不仅好了，身体也在渐渐复原——这与明月出辰沙之体的复原不同，这孩子两截身子都在复原，有脑袋的上半身复原得快些，屁股长得齐全了，新长出两条巴掌长的小腿儿小脚丫，看起来就像是少年的身体上安了婴儿的腿脚一般滑稽可笑；反观他原本的半个屁股两条腿的下半身，明月出觉得不忍细看，这下半身同样是长齐全了屁股，也长了一个小小的上半身，但因为速度慢了，脑袋还没长出来，只有小胸脯和小胳膊胡乱挥舞，没脑子指挥，显得蠢笨非常。
船老大满意地看着少年的两截子，向明月出解释：“再等一两个时辰就好全了，他一个人出来，两个人回去，他家里人会欢喜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呢。好生训练了，明年就能多一把手下水捕鱼。哎，也是他家里真心心疼孩子，若是放在他那一族别人家里，但凡看孩子强壮些，都要砍做两截，多生一个人出来。”
“……还能这样。”明月出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船老大说还能添丁，原来不是说这少年长好了身子还能生育，而是说这少年干脆就能一生二，二生四，四生无穷。
水族诸如海星、海参、螃蟹、蛞蝓这类可以断尾求生的生物不少，明月出并不想知道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屠博衍应该是知道这孩子的种属，但也没有开口解释。
两人和船老大说了一声：“没事就好。”便就此告辞，让船老大自己去捞大鱼了。
“这事儿掐头去尾，别细说了，不然谁还能吃得下去晚上的孔雀大鱼？”明月出叮嘱屠博衍。
第二天的月光祈福宴没有了头一天乱哄哄的场面，小家碧玉们按照指示站得整整齐齐，盈盈跪拜，看着虽然赏心悦目，但也没有昨天那样生机盎然。
“可别了吧，我昨天差点被人踩死。”戚思柔心有余悸。
今晚祈福的少女都是略有家资的人家出的女儿，就比如戚思柔这样家里做点小生意，有点李城主这样的“小门路”的姑娘；又或者是那种出身名门世家，但旁支庶出地位不高的女郎；还有那种担任城中某个部门女官的，凭手艺吃饭的职业女性；戚思柔之所以混到人家小家碧玉队伍里，无非是想着后面做生意的时候能说一句：“姐也在祈福宴第二天拜过月神娘娘。”因此走了灵玉的关系，编排到了第二天的队伍之中。
“明天轮到你，应该更齐整些。”戚思柔行完礼祈完福，也懒得再回厨房去看，索性与明月出坐在一处吃吃喝喝。
宾客们分男女宾客坐在两条长案旁，每条长案拼了二十米，上面摆满了美味佳肴，酒肉灯烛，火光照得美味更加明润鲜亮，放眼望去像是两条锦缎在月下铺开，十分壮观。
真正的锦缎被宾客们坐在屁股下面，美食美酒编织的锦缎被宾客们压在身前，而宴席上环佩叮当的祈福少女们更是比锦缎更光芒璀璨，只是除了个别心大的，大多数祈福少女们都没有真正地吃喝起来，而是矜持地抿着果子，生怕因为吃相不美，被人看扁，万允贞就有这种顾虑。
王神爱、明月出和戚思柔就没有想这么多，只不过王神爱那出身摆着，虽然是大吃大喝，但姿态优雅精美，赏心悦目；相比之下明月出和戚思柔就豪放许多，但两人一个明丽俏皮一个美艳爽利，虽然没少吃，但也不辣眼睛。
只是三个人的风头都被万允贞盖过。万允贞本就是美貌非常，灯下一晃更是动人心魄，加上举手投足风姿楚楚，吃得又矜持高贵少得可怜，很快便成为男眷桌上交相问询的对象，其中一位气质出众，身量高大的男子还亲自来向万允贞敬了酒。
美人走到哪里都招人眼，那男子用官职自称，一听就是个寻常的小官吏，万允贞不过是沾唇回应，很快就把男人忘在脑后，与身边花家一位旁支女聊了起来。
明月出知道万允贞与她的志向不同，也不强求，专心与戚思柔讨论宴席上的菜肴，毕竟除了个别特色菜，大多数的美味佳肴还是出自六合土著们的厨房。
毕竟鬼洛阳属于宋国，宋国的曲宴闻名天下，喜爱者称赞其与民同乐，厌恶者批判其奢侈浪费，但不管是褒是贬，宋国曲宴都是六合之中屈指可数的名宴规格，菜肴自然不会平凡。戚家小酒提供的特色菜肴只是锦上添花，拿掉这些菜肴，今晚的宴席依旧夺目，什么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奶白房签、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胘、肫掌签、鹌子羹、螃蟹酿橙、鲜虾蹄子脍、南炒鳝、鹌子水晶脍、猪肚假江瑶等等，每一道菜都有小签写着食材禁忌，每人手里都还有一份菜单，多了每道菜的特色介绍。哪怕是明月出这样熟识历史文化的考古学家的女儿，也觉得见所未见，大涨知识。
然而当明月出左顾右盼，看着同席的宾客反应，却对这样布置习以为常，尤其是一些身份高贵的客人，随手将菜单丢在一边，一道惊艳青史的蟹酿橙只被点了两筷子就被推到一旁，奢侈浪费可见一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明月出感慨。
“若非如此，那万允贞何必如此钻营。”屠博衍还是很看不上万允贞。
两人闲聊之间，一股鱼皮焦香鲜灵灵地传来，一种身着红衣的干练少年肩头顶着好长一道菜缓缓走来，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