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了？”
“没了。”
“那你也该松一口气了，虽然怎么说也算你妹妹。”
“我与她的情分，早在她勾引我，坏我的名声，利用我，把我困在家族之中的时候，就已经完了。”
“哎呀，不算情分，算趁手，你也用了好久了。那些打杂的脏活累活，跟那些臭虫打交道，不都是她么。”
“我炼制她的时候，并未想过她这般没用，连一个大国掌权者也没有捞到手。”
“也不算没用啊，干了不少事儿，也收集了不少灵魂，看把咱们的鸟喂的多肥。至于大国掌权者，她也没能把李治糊弄过去，更不能指望她能拿下白马儿那样的人。王家庾家种种布置，她出过力，也不算你培养失败嘛。”
“我本以为她与韩三可以互相制衡，省去我不少麻烦。”
“也的确制衡过一阵子嘛。”
“只是如此一来，她只怕把她知道的什么都说了。”
“也不怕，她本就不知道什么。”
“我怕她说出你的身份。”
“你看十二楼那些动作，便是她不说，难道就没有聪明人猜到我是谁？我这身份不过是掌控香家多了些人手物流上的便利罢了。”
“也是，你又何曾靠过身份。”
“这才是你知我。不过她只怕也说了你，你这皮囊不能再留了。我已经试验过，这一份图谱公式可以换算五感，不如你选一个，这样你的手脚就能施展功夫法术了。”
“既如此，我便选味觉吧。”
“哈哈哈哈哈，正与我想的一样，吃不到酸甜苦辣，要比吃遍酸甜苦辣强。”
“那就有劳你了。”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有劳呢。你就是我的，我为我自己的人费心，理所当然。”
“阿九。”
“嗯？”
“没什么，不要太辛苦。”
“好。”
“好。”明月出脆生生地应着，端走了那一盆炖猪肉，一边走还一边哼着苏轼的《猪肉颂》：“净洗锅，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屠博衍见她脚步如飞，脸上挂着笑，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接过她手里的盆：“这会儿还没苏轼这人，且若你果真按他的法子去炖，得到的不过是没滋没味的白水猪肉罢了。”
苏轼炖猪肉的法子极其简单：把锅子洗得干干净净，不要留有泥土铁锈味道，再少许放水，燃上柴木、杂草抑制火势，用不冒火苗的虚火来煨炖。等待它自己慢慢地熟，不要催它，火候足了，它自然会滋味极美。他还说，黄州有这样好的猪肉，价钱贱得像泥土一样，这种肉富贵人家不肯吃，贫困人家又不会煮。
以明月出看来，除了虚火慢炖以外，苏轼也一样不会煮。只是宋国多如此，口味清淡，果真把放了三十几种香料的东坡肘子摆在宋人面前，他们几口之间或许觉得惊艳，但吃多了要觉得太过浓烈的。反观后世之人若是吃到这等寻常的白水煮猪肉，也会觉得没滋没味，甚至有点腥气。这便是古人总结的“适口者珍”。
戚家小酒做这么一大盆白水煮猪肉，是拿了苏轼炖肉的精髓，既虚火慢炖一个时辰，加了足量的姜和酒去腥，熬煮出来的白肉有着苏家炖大肉的软烂，但没有白水煮猪肉的腥味。不过今天炖的这一大盆白水煮猪肉倒不是直接就吃，而是备着明晚中秋佳节的宴席，炖了一个时辰的肉形状尚在，切做薄片或者切了块儿，还能搭配其它的食材一起料理。
预定要做的有青蒜板油小炒肉、花椒茱萸回锅肉、老姜擦旋灸皮肉、鱼皮煎肉方、肉粘果子等等，里面加的诸如青蒜、茱萸之类都是有来历的，想不加都不行。
“这一锅只怕还不够，煮出来就少了许多。”明月出对屠博衍道，“一会儿你提醒我和大郎说一声，我想着买些肋扇也行，不然只是用白肉炖山药，听着就没那么好吃。”
屠博衍应了一声，看着明月出神采飞扬地设计菜谱，也微微一笑。
明月出老脸一红，还颇为不好意思：“这不是来的人齐，柳永都说要趁着班上的休息过来吃一口。若真的后续得了酒票，可不是就要有样的硬菜么。”
“嗯，你说得对。”屠博衍点头。
“诶，你现在不刺儿我了，我反而有点不习惯。”明月出也知道自己这是犯贱。
“你这个人！”屠博衍横了她一眼，可这一眼怎么能叫白眼？这一眼眼波流转，搭配玉身那过分白皙的皮肉，没半点儿威慑力，反而有点含情脉脉的娇俏。
明月出顿时领悟了张无忌的心情，赵敏要是成天能翻出这种白眼，她再厉害辛辣小手段飞天，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中秋宴人很齐全，除了要与赶来洛阴做生意的万家人一同过节的万允贞，其余的人都会留在家里，包括凤火凰霏在内，一同庆祝中秋佳节。
今天把这些白肉煮出来，明日到了时辰或熬或炒，加了青蒜韭黄辣白菜煎炸灸烤，都是美味佳肴。
另有寒潭的渔民们热情送给戚家的大鱼，也要尽快料理，或者酱了，或者风腊，或者做醢做鲞做熏做糟，不然回头那么大一条鱼臭了，一整条温柔小道都要跟着遭殃。
屠博衍抱着盆跟着明月出进了厨房，被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吓了一跳：大郎挥刀出残影，正在刷刷片着鱼肉；二郎卷着袖子，一脸嫌弃地揉着一大盆的调料沫子；四郎施展他的绝顶武功在庖丁解鱼；五郎和六郎往返于下杂屋子与厨房之间搬运各类食材；七郎细心地照料着灶火上熬的汤头；八郎带着九郎在捣碎炒好的花椒茱萸之类干料；十郎按照菜谱分着调料碟子；十一郎带着十二郎再给每一块用作风腊的鱼肉抹佐料；唯有十三郎撑着后腰没沾手——十一郎将一排鱼肉递给他：“去吧，放好了等着它风干。”
十来个郎一起热火朝天炮制大鱼，这等场面别说是明月出，就是戚思柔也没见过。
“怎么这么整齐？”明月出问。
十三郎已经送了鱼肉回来，听了这话气得撇嘴：“就说我们兄弟这个运气，分明是一堆人猜拳，结果只有我们输！”
“我也输了啊，只是我分派的任务不一样罢了。”王神爱的声音响起，她手里拿着一个赶苍蝇的拂尘，一边走一边挥舞。
“美女哪里能做这种重活儿！”八郎呲牙，他扭头教育兄弟们，“都已经沾手了就别抱怨了，不如说出去送人情啊。一会儿柔姐来了，再说些好听的，哄得她高兴，零花钱就多呢。”
“你想屁吃呢！”十三郎不满，“钱都是大郎捂着，能给你拿去吃酒？”
“今天弄不完，明天开始零花全扣。”大郎的话在刀光剑影之间传来，很有说服力。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看二郎都下场了，人家一被窝的都躲不掉，咱们说啥呢。”五郎小声道。
“我可都听见了啊！”二郎提高声音。
明月出噗嗤一笑，问十一郎：“这些猪肉也放到后面晒？”
十一郎抬头看见穿了玉身的屠博衍，头一摆：“放到窖里吧，摆了冰了。”
明月出应了一声，带着屠博衍拾级而下，一进地窖便感觉到清凉之意扑面而来，果然已经摆了冰，一侧冰砖做地砖，上面摞着好多条红眼大鱼，吓了她一跳。
“这场景可就让我想起贺兰宓召唤那些火眼金鲭鱼的画面了。”明月出拍心口。
“何必想这个。”屠博衍放好了猪肉，环顾这摆了冰的地窖，也觉得满意。
不知道是因为拿下贺兰宓算是有了新进展，还是马上要过中秋节，节日气氛浓郁，总之这两天戚家小酒众人都是笑逐颜开，忙吃忙喝忙生意忙赈济粥铺，连李仙踪也有了闲暇时间品茶看书，再也不提什么阴谋诡计，什么鬼神盛宴——鬼神盛宴还是要提的，炖大肉就是为了鬼神盛宴。
因为莅临宴席的人多，屠博衍这一回拼了一个图谱，据说是可以增加福运的，不像上次那样需要定制特殊的食器，但对食材种类要求严格，入口顺序，座位顺序，开宴时辰，甚至天气都有限制，但若真的如前几次一般可以增加福运，便是麻烦大家也愿意的——他们这群人，这个戚家小酒，这座城市，都太缺乏福运了。
“大家也不必太过心急。”屠博衍跟着明月出在厨房里帮忙，“便如这炖猪肉一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哪怕千百般手段在，没有火候功夫，做不出美味。”
“这话倒是。初来鬼洛阳，我们黑天白夜地过，三班倒做生意，想要赶紧打开声名把酒楼做出来，结果又是雪灾又是地震，竟然是个人算不如天算的局面。”大郎一边片鱼肉一边感慨，“倒不如早早放平心态，在这边立了功，拿了酒票，自然做得起酒楼。”
“这就是量变引起质变的哲学嘛。”明月出总结，“再怎么心急质变，没有数量累计，也是没用的，不可能突然发生变化，就连福气也是如此。”
“你我遭遇贺兰宓，哪里是福气。只是与她交手数次，了解她的手段，才能做好准备。”屠博衍跟着大郎剔鱼皮，他手法比大郎更精准，鱼皮一下，半点儿不沾肉。
大郎有了这么一个得力助手，也擦了擦手拿了一块儿桂花糕垫肚子：“若不是你们了解贺兰宓此人只会躲在人后下黑手，我们也不敢放你们去祈福宴做诱饵。好在这一次算是了结了。少一个算一个，下回若能拿住韩丙庚，就更好了。”
“说起来，景云说没套出太多有用的新消息？”五郎插话。
“是。”明月出叹气，“贺兰宓知道的，基本上景云和十二楼主也都知道，只是贺兰宓的话做了佐证，实锤了那些事情而已。不过咱们也不能这么想，至少少了一个手段狠毒的敌人，也不会再有人祸祸妙龄少女做画皮了。”
“咱们月娘这话正对！”二郎喜欢明月出这个态度，“千般消息，万般缘由，都不如止住了下一场杀戮。所以贺兰宓后面如何处置的？”
明月出眉头微皱，停了手里的活儿，一字一顿道：“处死了。”
“真死了？”二郎一愣，“这还没到两天。”
“景云亲眼看着的，亲手布置的法阵，魂飞魄散。”明月出想起李仙踪说的话，“景云和李城主问过我，我说，要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