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哪怕是明月出这样平时很少触景生情，吟诗抒怀的镜醒者，面对十二楼之上所见画面，也不由得想起诗仙这一首《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昨夜城池倾覆，法阵乱离，世界飞升，正是有人想要去往传说中的神仙福地，寻找仙人抚他头顶，授予他遥不可及的长生。所以这位野心家才会用天地做铜鼎，百姓为牺牲，用来赌他开门见喜，得偿所愿。
“你说如果这人是香九郎，他到底要打开什么通道去往哪里呢？”明月出依着十二楼的高楼远窗问。
“这大概要等景云再看过详细之后，推演算出。”屠博衍语气淡淡。
“你不好奇吗？”明月出问，屠博衍作为学霸难道不想知道这么大的鬼神盛宴法阵生效之后到底能够产生什么作用？
“我本该好奇，可我一想到这样的东西每一寸都沾着鲜血，我便再无半分心情。”屠博衍回答。
“可你还是在帮大家推演。”明月出叹气。
“这一点我与景云，与你们是一样的。”屠博衍幽幽地说，“虽然我并非六合之人，但我有着人间生灵最基本的共情能力。”
“所以要把那个结果告诉大家吗？”明月出抬眼望向远方尘沙滚滚，如云如雾，“如果说出来，我想就算是李煜也会蠢蠢欲动。”
“那只是你我的直觉罢了，最终如何，还要看我与景云两厢验算。”屠博衍说罢，又道一句，“你就只做不知为上。我休息够了，下个时辰再说吧。”
明月出嗯了一声，又转头看着窗外。
这里是建造在法阵之上的十二楼，楼外来看小楼不过三层，一楼做宝货生意，二楼是雅间贵宾室，看着极其寻常，但一上三楼便别有洞天，往上往下楼梯盘桓连绵不绝，而且丝毫不受城池倾斜的影响，难怪李仙踪说十二楼只怕是鬼洛阳最安全的地方，可能也是最诡异的地方。
“十二楼的原理其实与鬼洛阳差不多，是初代楼主的一件法器做基础，勾连各种法阵建造而成的。”七楼主端进来茶点果子，向明月出解释。
“也就是说鬼洛阳的物理变化，不能影响十二楼。”明月出又看着窗外：自从昨夜子时起，这一片尘烟便随着城池倾斜从地下涌出，像是云雾一样铺展到城中每一寸土地，也幸亏这尘烟起得不高，堪堪没过人的膝盖，所以没有造成太大的恐慌，只是从高楼望出去，整个城池好像被淹没在的云雾里，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登山上顶之感。
昨夜子时，尘烟如云雾四起，城池开始倾斜，大地并未震动，但随着倾斜越来越严重，依旧有不少建筑损坏，房倒屋塌，尤其是二层以上的小楼，金瓦琉璃顶纷纷碎裂。
一开始大家完全不明白，那些榫卯扣得死死的并未松脱，却已经开裂，后来明月出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这座城都是依托法器法阵而存在，会不会法阵之内也有某种带着法术的力量，类似于空气压强存在着。
正好李仙踪从北城赶回，向明月出解释了道家所谓所谓混沌之气。
以道家阴阳论，阴阳调和之间产生混沌，这种混沌并非混合，而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在这种平衡里别说是鬼洛阳，六合都是这样存在的。人与非人都生活在六合的混沌之气里，混沌就是六合，六合就是混沌，混沌也是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着，这就是六合的“道”。
明月出向大家解释，用她故乡的理论，世间万物都生存在“大气压强”之中，空气的压力变化就会使得存在于其中的人和物发生变化。琉璃最为脆弱，所以是最先出问题的。
这个理论李仙踪最先理解，还用六合的方式向大家解释了一遍，也就是说不管是六合也好，鬼洛阳也罢，都存在与一片混沌之气里，有些地方混沌浓如海，是为弱水，有的地方很正常，就可以构建城池供人居住，有的地方特别稀薄，便是那些无人之境。如今随着城池的混沌之气阴阳不和，所以人或者物都会开始受影响，琉璃最脆弱，所以最先坏掉，紧接着那些没有法阵保护的木质建筑也开始损毁，然后就是体质不强的那些人族，接下来便是相对弱一些的非人比如草木花妖，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阴阳平衡打破，混沌变成混乱，死于非命。
“所以按照这样的情况，如果倾斜不停止，不尽快拨乱反正，城中生灵便会一一赴死。”李仙踪听了明月出的理论，又试着说服李煜。
“需要多久？”李煜这样问。
“不知道。”李仙踪没有任何把握。
此后李煜便请李仙踪和明月出一同推演，确定如何修复各处法阵，重新制作星盘等等诸事。
今早城主府发出通告，声称这些尘烟是来自地下的各处法阵，因为地动法阵破损，城主府正着能人积极抢修，请各位市民不要惊慌，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如果有需要请找到各处安置点和赈灾中心——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如今李煜知道混沌生乱，虽然没有通告全程，依照李仙踪的观点让百姓撤退，但也加紧研究修补，不再避讳让李仙踪加入。
“敢情李煜还怕我们知道太多！”明月出听了这事儿就来气。
“李煜并不是景云那样的人，李煜是个政治家。”屠博衍想起他的家族身世，语气怅然，“就像我，大哥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学者，他自己就是一个政客。”
明月出无话可说，只能安慰屠博衍：“不想那么多了，能做什么做什么吧。”
这时柳永则带回来一个有意思的消息，那就是温柔小道附近是损失最小的，那里甚至只有建筑倾斜，没有物件儿损毁，因此温柔小道附近的住户商家都在忙着制作赈灾的粥米干粮，收容灾民。正因为如此，戚家酒楼也排了班，轮流回去炮制食物，料理杂务，安顿邻人，只是十几个郎一起排班，没有人排了明月出。
没有苍云海、王神爱自是正常，他们和凤火凰霏一样，不过是住客而已，但没有排明月出，还是让明月出有点忧伤。
幸好戚思柔是个直白的，她忙完了就回来讲了原因：“不排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觉得你过不了半天就要被叫去城主府跟着李景云那厮一起修补法阵。你别惊讶，你肯定不会，这我也知道，但你脑子里那位会啊。”
“不过半天过去，城主府没有消息。”明月出对七楼主说。
七楼主也皱眉：“如此一看，只怕修补法阵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又半天过去，明月出和几位楼主也呆不住，索性把十二楼的楼下也打开，发粥米被褥。
明月出来往于十二楼与戚家小酒之间，发现情况果然和李仙踪预料的一样，越来越多的房屋开始损毁。
“到现在他们连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都查不出来！”戚思柔急道。
“如果真的是法阵问题，按照上次那样修补，至少应该有消息。”明月出也觉得不妙，“迟迟没有消息，也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只能说明城主府的人也束手无策。他们都没招，咱俩还能怎么整？”
戚思柔挠头，最后还是一跺脚，喊了大郎：“接着做，把家里的米粮都做了干粮，做成馍还有酱肉！凰霏在屋里吗？让她帮忙把蔬菜烘干！”
明月出也连忙打包已经做好的干粮放进云猞背囊，往十二楼赶。
“请问前方可是明月公主？属下柳卅六，逢城主之命，请公主殿下立刻赶往城主府。”一位柳家侍卫在十二楼前拦住了明月出。
明月出倒是认得这个柳家侍卫，昨晚这人来报信的时候见过一面了。
“你去吧，这东西你也带着。”戚思柔说着，拍了拍明月出身上的云猞背囊，“只能你带着，带好了，不要交给任何人。咱家的家当交给你了。”
明月出瞪了戚思柔一眼：“柔姐，你大风大浪经过多少回了，别说丧气话！”
戚思柔一笑，掐了一把明月出的脸蛋：“你别忘了，我也是出身历史悠久的上古大族。事情到底是什么程度，你有那个什么第六感第七感的，我也有我的直觉。这一番绝对不容易，这份家当在，我就能东山再起，所以就交给你了。”
“可是我——”明月出只觉得鼻子发酸，“这时候立flag是不是太早了！”
戚思柔哈哈笑：“放心，你姐姐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死不了，但是人还在，钱没了，不也挺惨的，看好你自己，看好咱们的家产吧。”说着，戚思柔一把将明月出拎到马上，“快去吧！”
明月出在马上颠簸，越想越慌：“你说柔姐到底是觉察到了什么？”
屠博衍格外平静：“大概她也觉察出来这一回绝对不止法阵损毁这么简单。如若这次果真与香九郎、韩丙庚和他们的鬼神盛宴有关，至今我也没有算完，这说明这一次的鬼神盛宴规模极大，布置了许多地方，许多年。这样蓄谋已久的发动，可能在一两天之内被李煜麾下几个道士法师解决？”
明月出想起白天屠博衍念得那首诗，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现在明月出最期盼的就是香九郎这一伙人逆天而行，命成大谬，被天地所厌弃，赶紧滚蛋。
眼见着城主府就在眼前，门口灵玉亲自迎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明月出的手。
明月出觉得灵玉的双手冰凉至极：“这是怎么了？法阵坏的修不好了吗？”
灵玉难得从未见过的惊慌：“不是，法阵没有坏。”
明月出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便遍体生寒：如果法阵没有坏，那尘烟与倾斜从何而来？阴阳平衡因何破坏？琉璃瓦与木质房屋为何坍塌？城中各种交通为何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