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镇的晚餐是在天安镇一家酒楼解决的,大郎也不嫌贵:“我们总归是侍宴,又是六合之人。天安镇本来就不大,万一那些守卫传话,别人看见我们身为侍宴却连吃点儿东西都不舍得,岂不是要怀疑了?”
哪怕不是在五臧这种重视吃喝享受的地方,而是六合的晋国,侍宴虽然身份不高,但论人脉论钱财都高于别的行业,像是宋国明国这样注重饮食的国家,名厨千金难求,能担得起“侍宴”二字的哪怕不是顶尖美食家,至少也不会缺衣少食。所以大郎这个打算并没有错。
天安镇这家酒楼算是天安镇最好的地方,名字就叫天安楼。对儿大红灯笼,上面都写着“天安”二个字,字写的非常好,风流写意里带着几分锋锐。只是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明月出一眼就认出来是简体字,而迈过那高高的门槛,绕过照壁,她惊喜地发现,这家店的装潢很有趣。
从这照壁往前看,两道矮矮的墙勾勒出船头的形状,圈起来的便道,就是甲板船舷。矮墙两侧种的各色花木,这种季节里,竟然奇迹似地含苞待放,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笼着花木的两侧高墙,墙上还画着绿水波澜。
走过便道,再往后是大厅的门和楼上的雅间,一道梯子往楼上的走廊盘上去,楼下除了正对门口的前台,就是一张张的木桌子。桌椅都是钉死的,旁边的窗子都嵌着雕花栏杆,垂下来的窗帘上,画着写意山水,好像是凭窗而望,望到的河上风景。
这饭店整体的布局,就是一艘古代的画舫楼船嘛!
“天安镇守卫作风严谨,街市又干净整洁,看来治理镇子的是个能人。”李仙踪特别喜欢这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气氛。
“而且搞不好这酒楼的牌匾是一个镜醒者写的。”明月出小声说。
戚思柔听了好奇,走到最前面和引路的小二攀谈,那小二竟然回答:“看来你们也与镜醒者打过交道。这匾额的确是一位镜醒者所写,现在东家就是她的后代。我们的菜肴也有许多是这位镜醒者老东家传下来的,各位一定要尝尝。”
天安楼大厅格局是个凹字型,中央的楼梯口是收银台,收银台后面是楼梯和通往后厨禁地的吊脚矮扶手木廊,和楼梯相连,通往二楼,瞧着应当是雅间。凹字其余的空白处,都是结结实实的木桌子和假窗户,窗户上贴着画,画上罩着窗楹窗格,营造出一副窗外风景的五毛特效来。
明月出翻着菜谱,顿感熟悉:“还真的是,嗯,家常菜吧。”
天安楼不仅牌匾熟悉,就连菜谱也跟明月出习惯的那样是一个本子,只不过这本子上没有照片,而是按照冷热荤素分开,每道菜下面写了主料,几道招牌菜还特地画了图画,寥寥几笔,颇为有趣。
没一会儿菜上来,小二稳稳地往桌子上一放:“来啦来啦趁热吃吧!”
不家常的响油鳝丝,灸肉,茶香鸡,这些都是六合也有的菜肴,家常的小炒肉,芹菜百合,一道酸辣汤搭配撒了黑芝麻的白米饭,倒是能看出来几分“镜醒者特色”。
小炒肉炒得酥香软嫩,西芹百合水灵清爽,酸辣汤里连黄花菜都很入味,白米饭蒸的不软不硬,很有甜津津的嚼头。
尤其是这个小炒肉,就是普通的柿子椒和猪肉,看着肥瘦,应该还不是五花肉而是猪前腿,带着点儿肥肉,带着点儿雪花,但大多数还是难下手的猪瘦肉,一个不留神,两三秒的功夫就炒老了。
这盘子肉,肉边儿那点儿肥肉,恰恰好炒的焦黄酥脆,咸津津的,但瘦肉的部分,却还是幼滑软烂,有点十三香的味道。一酥一软,搭配起来,格外下饭。
明月出也算是走南闯北,吃遍天下,家常菜有这个手艺,已经很可以很可以拿上台面,连她住过的五星级大饭店都未必能把小炒肉做出这份酥香来,一般的地方,能有软嫩两个字,已经是不容易了。
一道灸肉有专门的“服务员”帮忙翻烤,一边烤还一边介绍。不管是遣词造句还是食材步骤,的确很有镜醒者的手笔,只是这镜醒者的来处听着不那么21世纪,倒像是20世纪末过来的。
不过比起这个,众人更关心这酒楼透出的消息:
在如今的五臧之地,饮食起居,处处都有镜醒者的手笔,俨然是一股流行风潮。各国贵族甚至四处寻找镜醒者,就为了给他们出主意,领着他们吃喝玩乐。可以说镜醒者虽然在五臧不算是什么贵族,但也不再是稀罕身份,甚至于做厨子做侍宴,还有那么点儿光环滤镜在里面。
“由此看来,其一,这些年我家老铁不在的日子,五臧出现了不少镜醒者,大家都很熟悉了;其二,镜醒者们个别也混到了一定的位置,这才引领了风潮。”明月出分析。
“但是我们要不要亮身份,还是从长计议。万一玩脱了被哪个不长眼的招去金屋藏娇,你家老铁岂不是要赐死我。”戚思柔一掐明月出的脸蛋儿,接着横了一眼李仙踪,“咱们凭本事吃饭,万一真的成了名厨混出名堂,就不回去了。”
李仙踪一笑:“若五臧都如天安镇这般,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找你吧。”
戚思柔老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
吃过饭,众人一路踩过大雪,深一脚浅一脚沿着热闹路往回走。这会儿的雪彻底停了,各家商铺都派了人在扫雪,满耳朵都是人们的嬉笑声和铁锹铲过地面那种沙沙的声音。
众人一边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一边听屠博衍回忆:“……若论安居乐业,最好的自然是天墉城。和县令巡抚不一样,五臧诸城的实际领导者是城主,那时天墉城的城主是个巾帼英雄……”
“天安镇我从未来过,但此地有个特产,就是豆腐。”
“不仅是豆腐,各类豆皮儿豆浆等等也很出名。但凡是豆子做的东西,天安镇做出来的便是贡品,就连花豆配饭也有特产认证,还有不少豆子做的饰品,也很有趣。”
“宫里也进过千张素干儿等等。”
正说着,众人便来到了一处菜市,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堆着各种货品沿街叫卖,簇拥着天街夜市,像是顺着碗沿儿溢出来的汤,成了几道儿,挂在碗壁上。众人想要回客栈就要穿过这条天街,因此索性钻进菜市,果然如屠博衍所言,天安镇的特产是豆子,菜市场里不仅有豆腐豆浆豆皮儿等豆制品售卖,还有红豆做糕点甜食,甚至还有各种玩赏器物,比如一排白瓷小碗,碗沿儿牵着一溜儿红豆,红白分明,十分别致。
“此等民生经营方能显出一地丰饶。”李仙踪感慨,““这些花花绿绿的是什么?点心?”
那是一片用纸盒拆了铺成的地面,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盒,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点心,就这么暴露在积雪颇深的冬天里,肆无忌惮。
“那不是点心。”明月出笑道,“你仔细看看,那些是冰淇淋,嗯,就是你们说的冰果儿。”
说着,明月出走到那些纸盒子面前,果然前面那盒子里面除了六合的冰果儿,还有一些明月出眼熟的东西,比如蛋饼子包裹的蛋卷儿甜筒,奶豆腐冻住的草莓,米浆混着糖浆做的小碗儿冰淇淋等等。果然很像是镜醒者的手笔,再看普通的天安镇居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些东西。
“这么看其实也有坏处。”明月出挺认真地和大郎研究,“那我知道的菜肴就不够稀奇了。”
“也不一定,旁人也未必有你知道的菜多。至少你出过的奶酪锅子,我真的是闻所未闻。”大郎安慰。
“但愿如此吧,不然想要打出名堂就不容易了。”明月出感慨。
“你还真的打算在这里过日子啊,咱们不是来打出名堂的,混得不挨打就行,不是来找,找人的么。”二郎实话实说,大郎给了他一记眼刀子,二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挑刺儿了。
“那是个做豆腐的?”二郎岔开话题,从这个雪糕冰淇淋的小贩身后看过去是一条小胡同,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卖烧饼包子之类的小吃店,现在正好是晚餐的时间,已经有人出来进去买了东西吃。
唯独有一家颇为显眼:那是一个没有写着牌匾的小作坊死的地方,门口有一辆木头三轮车,车板子上窗台上,各处都放着案板,码着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儿,不知道什么东西,像是某种果子点心,也有可能是雪糕或者冰淇淋。
二郎忍不住走过去看。那东西三四厘米见方,是乳黄色的,有一些气泡和纤维组织的粗糙感,表面冰凉,已经结了霜。
“是豆腐店吧。”明月出认出那些乳黄色的方块儿就是冻豆腐,北方很常见的一种豆制品。
大郎好奇心大起,进了那小作坊,露出笑脸问:“请问——”
还没有等他的问题问出口,一声尖叫便打断了他的疑问。
“你——”发出尖叫的是正在整理零钱的白胖妇人,一见到众人脸色剧变,还没等到二郎多问一句话便顺手抄起旁边的切刀,风声喝喝地朝着二郎砍了过来。
二郎侧身一躲,喊了一句:“阿婶子!有误会吧!”
谁知那妇人毫不怜香惜玉,没砍中这一刀,第二刀接着上挑着劈过来,这要是中了,那必定就砍在二郎如花似玉的脸上。
若是从前,二郎还不会把这么粗鄙的两下子放在心上,可他现在是六合人,比起五臧人天然就矮小,谁知道这疯婆子一刀砍下来有多大的力气!
“喂!”四郎及时出手,跳起来按住了那疯婆子的手腕。
碰!啪!
像是爆米花爆开的声音响起,那妇人突然消失不见,切刀掉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而有什么东西大大小小地落了一地。
众人定睛一看,落了一地的是很多豆子。
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花芸豆白芸豆长扁豆老蚕豆。
都是豆子。
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品种各异的,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