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摸不到,但却感觉得到,这看似凶戾,实则暗藏狡诈的老头子极有可能是蛛妖,只不过应该不是普通的蛛妖,而是天生体型庞大,法术强横,为蛛妖之首的山蜘蛛。
蜘蛛如山,体型庞大强悍,若为怪则能移山填海,噬人嗜血,若为妖则法术强大,难以制服。明月出曾经在终南山千金公主的宴席里遇见过山蜘蛛的蜘蛛怪,蜘蛛怪掳掠赴宴的青年,制造好大麻烦。而山蜘蛛修行的蛛妖曾经作为蒙面蛛妖首领与明月出一战,差点把明月出老命叼走。明月出与屠博衍对山蜘蛛这三个字实在是太熟悉了。
若是蛛妖一族之中有谁能修炼出这种只能凭直觉感应的蛛丝法术,那也只有山蜘蛛这种血厚蓝厚,家底丰足的家伙。
所以山蜘蛛的蛛妖在五臧开了豆腐店,还生了一个疯女儿?
“从体型来说,一般人倒是看不出他出身六合蛛妖啊。”明月出在脑洞里看起热闹来。
开什么玩笑,她的屠大神出马,山蜘蛛还能够看?
屠博衍无奈,回了她一句:“身为蛛妖立足五臧,不能小看。”
明月出语气笃定:“没事儿,有你嘛。”
屠博衍更无奈一点,心里却也漫过一丝丝点在心尖儿的甜。
老头子听见山蜘蛛三个字,眼神一变,挥舞起木头擀面杖就打了过来。五郎大怒,一把抓住那老头子,半分没客气将他推进豆腐店。
“呃?这么弱?”五郎有点意外,他以为他那一下子只能把老头子推远,没想到直接推出十米开外啊!
豆腐店还是那样子,只是地上有些豆腐渣,东西也放的乱七八糟,看来刚才这段时间里,这个老头子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
“快说!你们几个把我女儿弄哪里去了!”老头子从地上爬起来,色厉内荏地看着众人。
“是这样的,老爷子。我们刚才来过豆腐店,本想买些冻豆腐,但你家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拿起菜刀来砍了我们家里的人。又追着我们回了我们的住处,肆意伤人。我们不得已为了自保,只好暂时将你的女儿留在我们店里。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们走一趟,大家也正好把误会解开。看这样行吗?”大郎好声好气地问。
二郎声音略微提高一分,和大郎一唱一和:“你要是不同意,咱们也可以报官说一说,公事公办走流程,也不是不行。”
“不!”那老头子尖叫一声,气焰马上软下来,“我,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客栈小院里,众人叫了早点,喊了老头子一起吃,大郎解释:“实不相瞒,我们是一群侍宴,也经常与贵人交道,不敢轻易勾连。你女儿若是在豆腐店打了我们,也就罢了,但追到客栈,我们十分担心是另有玄机。不如你说清楚,大家也都放心一点。”
如果是那馒头姐怕生,见了众人打起来还能理解,但为什么要追到客栈?可是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馒头姐,还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事情要是说不清楚,在五臧留个尾巴,早晚是个雷。
一场紫英城,一场迷津之天津,众人实在明白一个道理:五臧处处玄机,六合之人在这里哪怕是李仙踪这样的顶尖高手也不够看。
那老头子欲言又止,又看了看开始喝粥的明月出,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和你们直说了吧。”
几个郎拿馒头的拿馒头,喝粥的喝粥,夹小菜的夹小菜,可大郎却没有提醒众人不要这么没礼貌,显然是因为老头子的态度和馒头姐惹的麻烦,也很不高兴。
“没什么,年轻人,你们吃你们的。”老头子颓丧地开口,“只要你们一会儿听了原委放了那孩子,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也不一定哦。”二郎挑眉,“若是误会自然会放,若是别的什么,我们都是良民,做事情还是凭良心,我们不会随便对人动手,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
老头子哑然,片刻之后,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她真的是我女儿,只是她妈妈生下她以后跑了,我一个人照顾她长大,看管上就很疏忽。”
吃瓜群众们露出一脸了悟:“喔——”
二郎顺手把豆包塞进嘴里。
大郎也拿了一块儿米糕,四郎则夹了一筷子油拌笋干。
五郎看了看,挑了一块儿猫屁股形状的小点心,咬一口,没馅儿!
明月出又喝了一口冰糖荷叶粥。
只有大郎略显担忧地看了看小杂屋的门,直到看见门动了一下,才松了一口气,行,李天人听着点儿,他也放心多了。
老头子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被这些早点和不着调的听众打扰,继续唉声叹气地说着他的故事。
老头子姓朱,和所有六合妖族一样,姓氏都是族属或者特点的谐音,他原本在六合做大妖,风生水起,谁知道因为性子急惹了麻烦,机缘巧合来到了五臧。
六合的大妖在五臧不够看,老朱不敢惹是生非,最后慢慢在天安镇的菜市场落脚。
天安镇这个菜市场是全镇子唯一的食材来源,镇民们每日采买,在这里做点小生意也能糊口。豆腐这种便宜好吃口感也很不错的东西,是冬天里和白菜萝卜配对的热门食材,也是天安镇的特产。老朱吃苦耐劳,渐渐地从磨豆腐的小工变成做豆腐的大师傅,把豆腐店经营起来。
老朱开的豆腐店生意很好,尤其是冻豆腐,每天冻好几屉都供不应求,渐渐地,他一个人就忙不过来,想要换个营生,但又不如这个顺手。后来索性就雇了一个同样来自六合的小寡妇。
小寡妇是附近村子里给富足人家看孩子的保姆,几年前死了丈夫,家里也没有别人,独自一个没有靠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门路,守寡以后一直在菜市场门口摆小摊卖月亮糕。八壹中文網
月亮糕这种小点心就是一早一晚,早上卖给出来买菜的老太太回去配茶吃,晚上卖给逛夜市的闲人当零食。白天空出来的时间除了做月亮糕,小寡妇没有什么别的事,就在豆腐店里谋了这个帮手的工作。
小寡妇不仅仅帮着做豆腐,还顺手把打扫卫生甚至做个午饭的活儿都给包了。
早上小寡妇收了摊子来店里,泡一杯茶,端出来留好的月亮糕,拈着月亮糕一角,吃相优雅,令人心仪。
老朱总是记得,那月亮糕里因为添加了一点儿薄荷水儿,格外的清凉。
中午小寡妇会做寻常的家常菜,总有一荤一素一汤,她自己不哎吭声,专扒白米饭吃。晚上临出门前,还有豆腐的炖菜,今天一天的生意,什么剩的多了,什么就做什么,今天是白菜炖豆腐,明天可以芹菜炒香干,时间长了,就算是老朱这样的坏脾气也不知不觉地对小寡妇动了恻隐之心。
对于有些人,尤其是对于心软的人来说,怜惜有的时候会转化为心疼,而心疼,往往是一段感情的开始。
这常在一个屋檐里,孤男寡女,两个人都无牵无挂的,长久相处产生了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天安镇菜市场这样的市井之地,大多数人都在讨生活,难以将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小寡妇出身低微贫寒的狐族,是被人卖到五臧做苦力的,不讲究什么三媒六聘,就这样跟了老朱,有了老朱的孩子。
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小寡妇摔了一跤,说来也很幸运,这个孩子以妖族婴儿来说,虽然算是早产儿,但天生有山蜘蛛的血统,身强体壮,所以出生以后顺利活了下来,孩子长到两三岁,一眼就能看出来痴傻。
谁知道小寡妇发现女儿痴傻以后经常神思不属,在一个冬天的早上跑了,再也没有回来。
老朱硬着头皮又当爹又当妈将这个孩子拉扯大。为了堵人口舌,他那以后也换了一张白胡子老头的面孔,对外只说是捡到的孤儿,就这样一点点把孩子养大。辛苦教育,大概是这种教育见了成效,平时这个孩子帮忙看铺子做豆腐,用一把傻力气,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那天一看见这么多狐族,感觉到了和她妈妈一样的气息,就这么发作了。
“……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和可怜的孩子没有关系。我造的孽,要惩罚,也要惩罚我!我刚才出手洒出蛛丝,也只是想要抓你们一个两个做人质,换我女儿回来。这是我不对,我给你们磕头了!”老朱千沟万壑的老脸上填了两道泪痕,五郎接到大郎眼色,拽着老朱去洗脸。
明月出听了这个故事,颇为唏嘘,低声和几个郎议论着。
“……我看他们周围也不见得八卦群众都没有,但豆腐店开得好好的,这说明这个老朱这些年做人做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没有结下什么仇家。”大郎很中肯地分析,“要不然这爷俩在五臧之地难免被欺负。”
“但是我们就这么放了他们嘛?”六郎总觉得这件事情这么着,不能算是解决了。
“不然还能如何,你是能养起来,还是能告官?”大郎摇头,“一会儿把人送走就得了。然后立刻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和他们有什么接触的。”
屠博衍沉默不语,明月出点名他才总结:“老朱来到五臧是得罪了六合大妖,一路躲闪,机缘巧合,靠安分守己开了一家豆腐店。那寡妇是普通狐妖,被人贩子卖给五臧做苦工,又被东家卖给男人做媳妇。后来男人死了,才和老朱在一起。两人生了孩子却是痴傻之人,寡妇熬不住这样的苦日子跑了。”
“对。”明月出认可这个梗概。
屠博衍又顿了顿,才疑惑道:“若他们两口子都是六合非人,为什么那孩子会五臧之人才能修行的时间法术,还能厉害到制造时间循环?况且整个故事,不止这一个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