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盆虽然没有功名官位，但也算是天墉城里有些名头的大商人，请些朋友为自己喜欢的美人凑一凑热闹，总能请到几十个。这几十个人带来几十个美娘姬妾，摆在后面也有不少人。明月出等人所代表的“李家侍宴”在五臧这个地方做的第一笔生意就是给这几十个美娘姬妾来点儿新鲜有趣的席面。
在此之前大家议论的本来是做些明月出记得的意大利菜肴安抚那位美人西西的思乡之情，但因为苍云海带回来的消息，李仙踪决定速战速决，剑走偏锋，哪怕怪诞，也要一炮而红，争取早日混到上流社会的后厨里。
为此，李天人不惜涂黄面孔，自己把自己拉下凡，装得更市侩朴实一点。
明月出挺好奇：“这怎么装？”
李仙踪抚平这一身簇新锃亮的绸缎华服，莞尔一笑，努了一把嘴儿。
戚思柔正在噼里啪啦打算盘，盘算着怎么整能省点。
“诶你说如果香九郎主动来招惹我们，我们顶得住吗？”明月出问屠博衍。
屠博衍没好气：“这你要问李景云！”六殿下不同意这个冒进的主意，虽然这个主意可能最快。
“也不能怪他，现在动是错，不动也是错。”明月出自己是没有这么大格局的，但按照她的性格，她宁愿像李仙踪一样，一动一拨，站着死比睡着死强。
“这会儿你倒是不说你能保证我俩没事了。”明月出随口逗，谁知道这一句点了火药桶，气得屠博衍半天没开口，再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宴席过半，他黯然道：“我们诸多皇子之中，我实在寻常，论本领计谋法术皆不如兄长，而弟弟们天赋奇佳，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变成什么样。如果香九郎靠上了皇子们的势力，借力打力，我不敢保证胜算。”
“那也没关系。”明月出一边往假山假景上摆饺子，一边认真地回答屠博衍，“我俩在六合活得极有底气，但虽然一步一步朝着好的方向走，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如今就算是放手一搏，成了，能从香九郎那边夺走半张图谱，你我得偿所愿，不成，我们也算是帮着李景云铲除了大奸大恶，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行善积德。而且成与不成，活也活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怕什么。”
屠博衍不吭声，许久之后才轻声重复，好像郑重许诺：“活在一处，死在一处，不怕什么。”
明月出打起精神，十分元气地握拳：“好啦！这也没什么。你不懂么，双死就不算虐啊！再说了，我自从遇见你，福大命大，你忘了我还是不死之身呢，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屠博衍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今年你同我回家。”
“哈？”明月出费解，回家？
屠博衍的声音也轻快起来：“对，与我回宫。你不是说了么，这寰宇之间有无数平行宇宙，说不定在某一个宇宙，我依旧是白国皇子，按照原来的那条路，成年后被封为睿王，迎娶史官之女明月出为妻，新婚之年按照宫规依旧住在大雪殿。待到除夕之日，睿王爷与睿王妃一同参加宫中家宴。”
“呃？听起来很有意思，怎么回？”明月出好奇。
“幻梦。”屠博衍回答。
“那好，你答应我了，绝不能反悔！我也想感受一下穿越成王妃是什么感觉。”明月出笑道。
“好。”屠博衍郑重应道，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可我只能送你一场美梦，梦里你我夫妻携手，梦醒你我并肩作战。
比起往后的凶险，眼前的宴席能一切顺利就不错。
按照他们商量的剑走偏锋路线，大家将摆宴吃饭的院子做了点儿造景，模仿的是水城威尼斯的色彩斑斓，摆了箱子匣子做房子，装点了原来曲水流觞用的竹船模型，充为刚朵拉，又把曲水流觞用的那一套竹溪竹引架了起来，泉水叮当。意大利风味的菜肴围绕这一套小造景摆着，走自助餐的模式。
“你说这个天墉城的镜醒者协会也不算好事，咱们本来有不少优势，现在又都没了。”戚思柔放下袖子，“哼，那就真刀真枪比划比划！你和六郎手巧，做了这些，看着也比他们镜醒者协会酒楼的自助餐漂亮。”
这话也不算夸张，人家镜醒者协会的镜醒者也不可能各个都是老饕餮美食家，专门盯着吃吃喝喝这样的小事情。
有吃的有景色，那些还不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内宅姬妾都觉得新奇有趣，就连美人西西自己也十分欢喜，摸着小船，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只是这种南欧饮食虽然新奇有趣，却不算得众人口味。天墉城重口久已，地中海饮食的清淡总有一种填不饱肚子的轻飘飘。因此大郎观察着食客们的反应，决定还是上那道蛋黄马蹄馅儿的饺子。
做法还是那样：把猪板油熬开融化，加入各色调料，混着油脂和里脊肉一起用木杵捶打成肉泥，加蛋黄和切碎的马蹄果。
这种一口一个的饺子用油煎成金黄色，元宝似地每盘摆上二十五个，那二十来个姬妾算上她们身边的丫鬟，上个十盘也就够了。美人们爱惜容貌，决不可能像明月出这样一顿饭能吃一盘。
“我总觉得五郎在内涵我。”明月出翻白眼。
五郎坏笑，把话头抛给王神爱：“上菜上菜，你能吃多少个？”
王神爱想了想，从前故乡家里真的吃的不多，但来了六合以后，尤其是现在和这群人混在一起放飞自我，吃上一盘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斟酌了一个数量：“我觉得如果不吃别的，光吃这个，应该能吃三四十吧。”
五郎佩服：“一山更比一山高。”
正说笑着，戚思柔换了衣裳准备端菜，发现饺子少了两盘，一股特别好闻的香气萦绕在盘子旁，水灵灵的。
“不会是你们俩吃了吧？”五郎还在笑。
“别闹。”李仙踪下凡下得很彻底，如今一点违和感地揉着一团面。
“赶紧再做些。”大郎也调了一碗馅儿，打算把两盘缺漏补上。
“奇怪了。”戚思柔找了一圈儿，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就咱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呢？”
他们用的是李宝盆内院的小厨房，一个里外套间，往里一条凹字形走廊，连着大厨房存放干货粮食的库房。
明月出也洗手过来帮忙，连走廊都看了看，同样没看见有什么不对之处。
“都丢了吗？”李仙踪问得奇怪。
“可不是嘛！”戚思柔恍然大悟，“所以奇怪呢，就是偷吃，谁有这么大的肚子。而且就算是偷吃了饺子，干嘛还要把俩盘子也给对扣放着。”
明月出看了一眼库房的方向，皱了皱鼻子：“咱们没有那边的钥匙。”
走廊尽头库房门紧锁着，也有婆子里外看着。
戚思柔一把搂住明月出：“月牙儿，你要是知情不报，是会受到惩罚的。”
明月出摇头：“我不确定，但是有可能的。”她抬手指了指库房的方向，“我听见那边有动静。原本那边一直是有人打鼾，现在鼾声里混了别的声音。”
“哈？”戚思柔瞪眼。
“李宝盆这里养的珍禽异兽也不少，咱们这一路就看见了白孔雀金王八，谁知道是什么动物闻着香味跑进来了。”李仙踪揉完了面，抚平了袖子上的褶子，“那库房虽然人不能进去，小动物却未必。”
“我刚才看见西西院子里养着好几只兔狲，哦不，长相奇怪的猫，不会是它们吧？”王神爱猜测。
“那是灵狸。”屠博衍给明月出科普，“是一种长成了可以隐身的猫。”
“卧槽！”明月出一抖，“那怎么养？！撸猫的时候撸空气么？”
“无须自保的时候，它并不会隐身。”屠博衍道，“你看院中池水里养着的金甲，豆黄甲，都是喂那灵狸的。”
甲是五臧的乌龟，一种和鳖有点相似的扁壳儿龟，脖子很长，伸出来的时候不看龟壳，和蛇一样。这种东西如果能有运气长它个一千年，就能彻底长大，充满灵性，被唤做“玄武”。
不过李宝盆这一池子大大小小不一样的甲还没有那么牛，只是一群小王八。
“挺好，自己捞王八自己喝王八汤，健身又保持野性。”明月出无语，她还以为池水里养的黑皮乌龟是观赏用的，原来不过是面包虫之流。
戚思柔端着笑脸去提醒那库房值班的婆子，其余人也又做了新的饺子端上去。这一天的宴席就算是顺顺利利的糊弄过去了。他们搜罗一圈消息，倒也听那些姬妾说，都要回去磨着自己的夫主也请李家侍宴来办。
这里面既有和李宝盆一样在天墉城做生意的商人，也有一些天墉城各类行会和职能口的官员，虽然品级不高，却也是正经的官身，比如负责城防的兵马司，以及帝都正经的皇亲国戚英国公的亲家，世袭忠勇侯的侯爵之子。
屠博衍看见这些名字颇为感慨：“昔年英国公家的世子是大哥的伴读，后战死于那一场乱事。忠勇侯这名讳我没有听过，但看姓氏应该是当年的兵马大元帅次子，或许也是因为那一场得了功勋，不知道是他家的几代曾孙。”
百年金乌玄鸟灯，物也不是人也非，天墉城都变成了屠博衍不熟悉的模样，他也不是一点感慨都没有的。
明月出并不会问，要不要去见一见太子。屠博衍心中的复杂情绪，她能读懂个七七八八。总归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不必多想了，这马家毕竟是侯爵，不管是不是继承人，都姓马。要走就先走这一家吧。”屠博衍建议。
正巧那龚七郎送了些糕点来献殷勤，明月出抓了他这个地头蛇，与大郎等人商量了，慢慢地把这些名字排了一个顺序出来，竟然也有十来家。
人就是这么有趣，也许这些姬妾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这种奇巧的造景和奇怪的口味，但若是大多数人都愿意请了回家办，自己不办，就好像跌了份量少了脸皮，因此还没等他们到家，昭阳巷便收到了不少消息，约着要做这种宴席。
明月出还有点奇怪：“效果这么好么？”
王神爱笑着学戚思柔掐她脸蛋：“这有什么难想的，哪怕效果不好，也占了一个新奇。那些姬妾都是有钱有闲，只怕青春十年花不完，不趁着还得宠的时候可劲儿玩乐，难道她们还能活到人老珠黄的时候么？”
明月出看了一眼王神爱，看来这位从儿时就镜醒的皇后娘娘的确比她这个刚来两年的新人懂得多。
“你们也不用担心，如果因为意大利风情被镜醒者协会看上，我就说是我。”王神爱给自己的手指头缠着凤仙花。
明月出欲言又止，王神爱却想得通透：“我没什么拯救世界的大理想，就想看热闹，就想刺激刺激，但总不能白给我看。敷衍一下镜醒者协会，我还是做得到的。”
“那便多谢王娘子。”李仙踪对王神爱行礼。
王神爱挑眉笑得坏：“那你今晚陪我？”
“那就算了。”李仙踪直起身来，一脸正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难得看见李仙踪吃瘪，都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