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楼主的记忆之中,这一段是于安稳无碍的必然里,夹杂着跌宕起伏,一番生死的偶然,生死之间她讲得精彩,可后面这些儿女情长,还是一言带过了,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本来以为依然随着时间流逝而趋于平缓温情的心绪,会在重新回忆的时候,藏在那些平淡的过渡性描述的字句里,一字藏诗,令人心潮澎湃,几乎要控制不住语气,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来。
十二楼主拉起七楼主的手拍了拍:“吃一辈子呢,还早着。”
“门开了以后呢?”五郎很着急,不知道为什么七楼主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七楼主平了平心气,继续说:“那应该是这废墟之中经常会发生的建筑塌方,我们运气不算太坏,这一下那门断裂了,落下来却刚好挡住了我们三个人……”
那高高的门拦腰断裂,向下倒落的门板,却刚好斜着盖住了蹲在门边开锁的三个人。六楼主非常机警,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一扯七楼主缩了起来,十二楼主也马上伏在七楼主身上,三个人抱团抵抗着门板落下那一刻的轰然巨响,和持续不断的震颤与塌方,过了好久,这一切才停了下来。
“好像停了。”七楼主伸手去摸,果然背包很墨菲定律地不见了。
“我爬出去看看,你们跟在我后面。”十二楼主的夜明珠提灯也不知所踪。
七楼主摸着地面,现在她又不得不以手代替眼睛,触摸着粗糙古老的地面,她甚至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细碎的声音,那是那一边还没有结束的塌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六楼主大声喊,“喂!怎么回事!”
“我想是老大他们。”十二楼主叹了一口气,“应该是发现混了种的螽冥数量太多,已经无法彻底清除,所以选择将此地完全夷为平地,一并清理殆尽,不留一丝残留。”
“那他们整完了吗?人都撤走了吗?”六楼主很焦急,这一批考生有几十人。
“自钟鸣起,若有回应,便会有人来施救,若无回应,便代表你已经离开。”十二楼主无奈,谁知道钟鸣时恰好这两个倒霉蛋被卡在暗道里,又被鬼虫干扰,连个屁也没有听到。
“小心点,塌方还没有结束。”七楼主提醒两个人,在这种结构古老的城池之中,绝大多数的建筑都拥有极其类似并且相互关联的部分,如果一个地方还在塌方,很有可能产生多米诺效应,在某个时候触动了这边的某一根最后的稻草,然后再一次再他们面前引发塌方。
一伸手出去手就被砸成了肉饼什么的,就算是非人也没办法接回来了啊!
“无妨,既然我在这里,一定会把你们带出去的。”十二楼主承诺道。
七楼主把自己鳞金枪递给六楼主:“我这是长武器,你拿着当个盲人杖试试吧,总比伸手出去强。”
六楼主弯着身子在最前面四肢着地往前爬,还不忘回头笑一声:“盲人摸象,管中窥豹,我们这算是啥?”
“肉包子打狗。”十二楼主笑着回答。
六楼主哇啦哇啦大叫:“老师你简直没有良心!你怎么不说我是人肉盾牌呢!”
“因为你肉不够啊。”七楼主笑他瘦。
尽管环境艰难,三个人倒还是没有任何气馁和绝望。
六楼主摸到一面墙,墙体下方对着瓦砾碎石,他决定尝试翻过去,因为从方向来说,这面墙的另一侧就该是打开那扇门应该到的大厅。
七楼主也伸手摸着那面墙,仔细地体会着墙面的粗粝,小心地寻找着墙面可能会有的裂缝,果然就被她找到一个,这一条裂缝很粗,长度预计有两米,七楼主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探着裂缝里,只觉得里面很深,难以判断到底有没有把这面墙贯穿。
完全看不见的黑暗里,所有的判断都要靠其它的感知器官来判断,这让绝大多数没有体会过失明的人都觉得无所适从,即便是他们这样参加过此类训练的,也是一样。
“我先过去试试。”反而是十二楼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段很细但很坚韧的绳子来,递给两人,“咱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有什么问题,就靠这条绳子了。”
“这墙面我觉得也非常不稳,老师你不行就跳下来不要死扛啊!”六楼主也摸到了一些小的裂缝。
“你一定要小心。”七楼主伸出手,摸到了十二楼主的手臂,顺着他的手臂,握了握他的掌心。那只手有温暖坚实的感觉,薄薄的茧子,骨节分明,掌心还有一道旧伤痕。
这道伤痕像是鹿的大角,有粗而明显的主干和几个分支。
七楼主认出这是她初次见到十二楼主时,他手上被伤到并且含有剧毒的伤口留下来的疤痕。
十二楼主回握了一下七楼主柔若无骨的手,衬着这无人能堪破的黑暗,轻轻吻了一下,快的像是一只蝴蝶不经意的停留。
然后他攀上了那道墙,一边爬,一边还仔细提示着六楼主和七楼主:“左边四步,有一个可以踩的凸起,往上尽量伸长手,可以扣到一个小裂缝……”
这种随时可能塌方的废墟里,攀岩已经是十分危险的活动,更别提他们完全看不见,十二楼主只能靠着自己的机变和伸手,来应对任何一次没有着落的抓空。他不停地提示着下面的六楼主和七楼主,通过触觉该改变他向上的路线。
七楼主紧张地听着十二楼主的话,并且默默背下来他走过的那条线,然后在十二楼主顺利落地的时候,她也开始爬了上去。
听着十二楼主爬的时候,七楼主就十分紧张,觉得这也太惊险了一点,自己爬上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听的时候根本不算什么!
每一步都可能踩到裂缝,也可能踩到一个随时都会掉下去的凸起,每一次触摸都可能摸到尖锐的碎片,或者在可及范围内完全找不到可以抓扶的着力点。
可七楼主后面还有六楼主,她还要尽量给六楼主重复她走过的路。左边几步,有石尖,右边几步,有裂痕。
最终七楼主艰难地爬上了墙头,可这个时候她愈加发现,比起向上,看不见的向下更难。
向上靠手来触摸,找到抓握点之后,才会迈开腿,寻找落脚点,而向下则是相反,需要先用脚来探知落脚点,一旦手不稳,或者判断失误,一脚踩空,很可能整个人就会失手掉下去。
幸好七楼主是第二个,墙两侧的两个男人都各自握着那根绳子,只要七楼主能抓住绳子,就不至于摔得太惨。
可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又颤动起来,似乎是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开始了剧烈的塌方,波动到了他们这边。
七楼主能感觉到她的手摸到的这条裂缝正在迅速扩大,这面千疮百孔的墙也开始不安稳了。
“你们得快过来,不然有可能会被独自一人留在那一边!”十二楼主对两个人喊着。两人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开始攀爬。
七楼主知道,现在这条绳子的另一头已经不能提供稳定的支持了,她必须尽快下去,否则很有可能在失手的时候,把六楼主也给连累了。
可要命的是,她现在没有任何落脚点!
七楼主尽量换着手抓握的地方,可她再怎么也必须保持双手双脚至少有三个点还在墙上支撑,这种探索的范围也就变得非常有限。
那塌方的声音渐渐清晰,似乎在逐步靠近。
七楼主想起来那一条通道,也许是这条通道开始塌方,通道连接着许多地方,一处塌方,引发了连接的各条岔路和房间的塌方,产生了多米诺骨牌的效应。
“跳下来!”十二楼主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只要你大叫,我一定会接住你的。我的耳朵很好。”
“不好了!墙裂了!”六楼主的声音也在同时高喊道,“我不能冒险过去了!我要回到那个门板下面!你们也快点找地方躲起来!”
七楼主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声音,心一横,喊了一声“你要接住了”,就大叫着跳了下去。她落在一个坚固又温软的怀抱里,那怀抱有她熟悉的味道,因为她一直穿着有这种味道的外衣。
果然,可怕的碎裂声从墙上传来,十二楼主拉着七楼主找了一个有遮蔽的地方,堆了几块石板,躲了进去。这里的塌方终于开始了,幸而,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塌方之后,原本还算完整的建筑结构已经被全然破坏了,被门板压住的两个人尝试着从门板的空隙爬出去,然后发现,横七竖八的断壁残垣非常危险,尤其有许多尖锐和空陷,尽管他们可以艰难地在黑暗中攀爬,但时不时就会碰掉一些石块,或者踩到石头的裂痕掉下去,又或者被尖锐刺伤,也许坚持一段时间他们等爬出去,但恐怕这期间断手断脚也不是不可能的。
明智之举,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十二楼主毕竟是监考老师,进来收尾的,因此还是准备了联络的手段,可以与外界联系,既然冒险出去是有风险的,三个人现在身上也都带了伤,也就只能分隔一墙两面,靠说话彼此确定彼此的安全,留在这艰难狭窄的角落里先让伤口止血,积蓄体力再做打算。
他们在这黑暗中渡过了连腰也挺不直的头一天,非人的体质虽然不需要饮食也能保持生机,但毕竟这地方太小了,小的他们连动一动都会碰到另外的人。六楼主是个喜怒都很直接的人,说到高兴的时候会哈哈大笑,说到气氛的时候又开始骂人,倒是给七楼主和十二楼主增加了不少笑料。
七楼主因为从前一直与世隔绝呆在山谷里,没有什么谈资,也就是会尽量回忆一下她的山谷里的风景,还有她在故纸堆里看见的那些故事。
而十二楼主毕竟也是多年在外面跑,遇见的事情几乎可以写成一本怪谈辞典,所以六楼主和七楼主听着也是津津有味。
“要说这试炼所用之幻境,就要说起废宫。”十二楼主这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