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国皇都名为玉京城，因此又叫白玉京。世间有诗人道，天上白玉京，日夜弄箫声，钟鼓与馔玉，车马不肯停。形容的是白玉京的繁华尊贵。白玉京的皇宫玉城更是城如其名，其中皇帝居住的玉宫更是精美又广大，所有的宫阙都是以汉白玉为主料，根据不同的功能建造的，尤其它的后宫格外有名，分为春夏秋冬四宫，每个宫都有几十个殿，一个殿的规模至少是五进，还带着自己的花园。其中庆春宫为帝后所住，临冬宫为太子居所，慕夏宫是嫔妃居住的地方，至秋宫一共二十四处宫殿，以二十四节气为名，住着白国皇帝的子嗣。后来这四个宫虽然略微改名，但二十四个殿的名字却没有变。
小寒殿比邻奁湖，这湖景色娇美，因此以妆奁的奁字为名。在屠博衍的记忆里，小寒殿并没有主人居住，大多数时候这里是作为皇子们伴读们游赏湖景的落脚地，爱玩的八公主，好出风头的七皇子，都喜欢在这里摆宴。为了方便吃饭玩耍，小寒殿修成了一个小院子一个小院子的模样，所用时不同的院子可以安置男女，充为雅间。而这些小院子也应和了小寒的物候，以鹊巢装饰，里面曾经散养着一些鸟雀大雁仙鹤之类。屠博衍和太子大哥曾经很喜欢的白孔雀就是这里一对儿孔雀生的。
如若从湖边去屠博衍居住的大雪殿，可以不走大雪松涛这一片松林，而是从小寒殿穿过，再过方正规整的小雪殿，往后就是大雪松涛后的镜湖，沿着湖边就可以找到大雪殿的入口，大雪殿一半占了镜湖，因此不走正殿，走旁边的游廊，可以一路穿过游廊和二门进入后殿，而大雪殿的后殿明月出就十分熟悉了，哪里是屠博衍的起居之处。
在明月出的记忆里，大雪殿还有一处偏殿，与游廊正好相反，隐没在一片规模小些的松林之中。
说来白国皇帝的原配皇后对屠博衍还是很好的，知道他喜欢松林长青，就安排他住大雪殿，知道他喜欢安静，就允许他不住正殿住后殿，知道他爱读书，就把皇子们读书的书院放在了距离大雪殿很近的小雪殿。
只可惜原配皇后后来病逝，否则若她还活着，断然不会放任儿子女儿们散漫生长，导致儿子们兄弟阋墙，女儿被贱人所误。
尽管眼前旧景残败不堪，但凭着格局龙骨，屠博衍还是认出了大雪松涛这片林子，以及眼前的小寒殿。
“竟然是你家？”戚思柔环顾四周，脸色一冷。
任凭谁都能体会屠博衍此刻的心情，自己的家在这样的混沌迷津之中被幻化成了这般模样——满是残破败坏，还到处充满了怪物——都要气得恨不得将其始作俑者杀之而后快吧。
“无妨。”屠博衍态度漠然，“我对这里印象也没多好。我在灯中就已经想通了，昨日种种昨日死，如今的我与这片宫阙无关，宫中人也不过是旧日相识，再无恩怨。”
说着，屠博衍踩住脚下一块碎砖，一顿一颠，一脚踢飞。碎砖正中小寒殿的殿门，破烂门板应声而碎。
屠博衍转头对明月出浅浅一笑：“我如今在乎的，只有眼前人罢了。”
明月出中了这一记直球，好像那扇被碎砖击中的殿门，也应声而碎，碎在屠博衍怀里。
好在眼下光线灰暗有限，一碗狗粮大家看不清楚，也就不会被噎住。众人倒是把精力集中在了小寒殿上，只听得里面扑棱扑棱一片声音，接着哗啦一下子，许多黑影飞了出来，乌压压密麻麻黑糊糊，看着像是一群鸟，但一细看又不是鸟，更像是一群鬼脸蝙蝠，獐头鼠目，翅膀焦糊。
由于数量太多，而十二楼主刚才有放过一次大招，这一回四郎顶上，一开口尖啸一声，一道音浪翻滚出去，砸向了那一群糊鸟。
这音浪甚至让众人晃荡了两下身子，对付一群体型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的糊鸟，自然可以将它们掀翻在地。还未等这些糊鸟起身，其余的人就冲了上去一通乱踩乱砸，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糊鸟灭了。
“……咳咳，进去以后还有些鸟雀，也有大雁、孔雀，大家小心。”屠博衍被众人行动之迅速吓了一跳。
“敢情这是你家养鸟的地方！”戚思柔擦掉了脸上的汗珠。
“这是顺应物候，小寒物候如此。”屠博衍这一次见识了戚思柔纯物理攻击的彪悍，对上戚思柔颇为恭敬。
“穿过这个，后面不会是养什么麒麟之类的吧？”五郎打了一个寒颤。
“没有。兽苑里这里很远，但后面的小雪殿是皇子们读书的书院，或许会有竹简成精，砚台做怪。”屠博衍这话不算安慰。
李仙踪还有闲心开个玩笑：“别吓他了，他可怕看书。”
六郎怎能放过这个嘲讽五郎的好机会，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要是来一本《大学》之类，往他面前一叉腰，就能把这货给吓死了。”
“去去去！有这个耍嘴皮子的功夫你去探路！”五郎转头对六郎喊。
就这一转头的瞬间，一道刃光闪过，六郎眼疾手快地拽了五郎一把，五郎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却还是没能完全逃开刀刃，脸上被狠狠划了一道。
“这他娘的是个啥？！”戚思柔大叫一声。
一群焦黑糊烂露出骨头的大鸟围拢过来，它们足有齐腰高，虽然无法高飞，但助跑起飞也能冲出三五步，加上它们的鸟喙已经完全变成了白骨刀刃，寒光闪闪扑过来，也挺吓唬人。
“啊。”屠博衍扶额，“这是我大哥喜爱的鸬鹚，原是养在外面湖里的，有时候它们会到小寒殿抢鸟雀的谷子吃。”
“……那还真是会营养搭配。”戚思柔嘴角抽搐。
好在这些刀嘴鸬鹚和那些怪虫螽冥一样，也就是那么个身手。众人合力又怎能不将其消灭殆尽？
之后这一路在小寒殿里，又有针嘴山雀，翅骨鸾鸟，剧毒鸳鸯等等，数量都没有刚开始那一群燕子麻雀多，因此也没那么难以应付，给众人的威慑力甚至还不如刚才大雪松涛里突然伸出来的枯枝妖手。
“这么小的怪物，除了恶心人，也没别的用处了。”明月出看着大家清理着沿途的野鸡鸟雀怪物，这小寒殿里怪物数量本也不多，体型又很娇小，哪怕会飞也不足为惧。
“不。”屠博衍摇头，“这些并不恶心人，相反这些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明月出被屠博衍这么一提点，心神俱震：“难道……”
屠博衍冷笑：“就是这样。我想既然我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再往前走，恐怕就会出现专门来针对我的怪物了。”
“怎么针对你？把你身边的宫人变成怪物？”明月出想了想，可是屠博衍除了小时候还算亲乳母和先皇后，其余的人都是淡淡的。总不能把先皇后也变成怪物吧？
“那不至于。”屠博衍摇头，“母后身份地位，哪怕过身多年，也难以被这等宵小利用。再者连我对母后印象都很模糊，除非这迷津是大哥所为，否则又怎能幻化出母后？”
“不，我也算熟悉太子，这里不可能是他，要不然凭着他，早就弄死了，何必这么麻烦。”明月出按住屠博衍的肩膀。
不要说这里不可能是太子所为，就是七皇子，明月出也不信。
将心比心，若这里是屠博衍自己布置的，凭着他的血统天赋，怎么也能把怪物设计的更厉害一点，场景更致命一点，内容更酷炫一点，这样他们连最开始那一段路都走不下来，必定团灭。
他们能走到这里，就说明对方能力不够强，即便是开启了这个环境，却也没办法把里面的机关陷阱搞得更厉害了，只能凭借记忆膈应人。
这更让人确定始作俑者是韩丙庚。
“你身边有没有处死的小太监，或者太子手下什么的？”明月出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贵为皇子，大哥贵为太子，身边怎会没有犯错之人？便是试图毒害者便不知凡几，这样的宫人内监处死了不知道多少。”屠博衍点头，“因此我与你一样，我也怀疑韩丙庚出身内宫，不然何以解释这些宫阙，这番恨意？”
所有的宫殿，花木，都变成断壁残垣，焦土枯骨。这么负面的情绪和回忆，说明始作俑者对玉宫的印象十分不美好。那么若是死在玉宫的内监，也就解释得通。
“心理扭曲变态也能解释通了，内监嘛。”明月出这么觉得。
“也不一定。”戚思柔反而不同意这个观点，“你是镜醒者，自然觉得那些内监入宫，必然心存不满，但其实他们大多十分简单，对自家主子十分忠心。若是坏人派来毒害太子的，之后被处死了，他们只会怨恨自己没有成功，不会怨恨什么封建社会之类的。”
“呃。”明月出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说着内监，前方小雪殿门口便站着不少，一个一个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七扭八歪，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五郎顿时兴奋：“哎呦！人数还不少！”
四郎略一清点，心中了然：“既然是人形，也好办。”
“怎么了？”明月出看着屠博衍。
屠博衍抿紧嘴唇，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还真的认得中间那两位，他们年纪小，常常做些跑腿儿的活计。有时候我向太师们借了书，他们会帮我搬回去。不过你别担心，我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对这些怪物手下留情的念头。”
然而屠博衍也没有出手的念头，他站在一片混战之外，显然是新潮翻涌，明月出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惊愕、了悟、惋惜、厌憎，复杂情绪好像在一口大锅里翻滚，做出五味杂陈的一锅乱炖来。
片刻之后，屠博衍拉起明月出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你记得我母妃吧？”
明月出点头：“我有印象。”
屠博衍笑得格外温柔：“那我给你讲讲我母妃的故事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