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形的银刀划开极细的白磷,被热气灼烧的皮肉瞬间翻卷收缩,鳞皮很快从柔韧的奶白色变成焦黄色,带着一股佐料调配出的酥香。侍儿跪坐在一旁,用细长尖刀挑出骨刺,将鳗鱼切成一段一段,分到了两个不同的盘子里,又掏出鱼籽,保留那精巧浑圆的形状,撒了一点青碎摆在了鳗鱼肉段旁,最后仔细地揣摩了客人的喜好,添了一杯热黄酒。
“皮焦酥肉软嫩,鱼籽浓香馥郁,带着青艾的凛冽气味,这搭配的确不凡。阿奢很会享受。”客人称赞道。
“我这侍儿通岐黄之术,这鱼被她炮制后,具有药理,正适合你。”白奢将自己的盘子也推给客人。
“外面下雨,这侍儿不错。”客人一笑,开敞的领口露出皮肤上的战绩。
“想要就给你好了。”白奢懒洋洋地靠着。
“不必了,我平日起居不由自主,也不方便。”客人垂眸。
“连你的主子都不由自主,何况是你。”白奢轻笑,“他只不过排行老七。嗯,论起来,他是七郎,你是九郎,也不差什么。”
客人也一笑:“多谢你劝慰我。只是我就要走了。”
白奢举杯一对:“无妨,来日方长。”
客人也举杯:“那就预祝阿奢生意兴隆,你说的事情我会见机行事的。”
侍儿垂着头拨弄着烤鳗鱼的炭火,零星火焰伏在银灰上,一副就要死灰复燃的模样。白奢维持着举杯告别的姿势,望着火星儿出神。许久之后,她才开口:“殿下的人在元宝桥附近吧?有几个?”
“有一对儿开小铺子的夫妻,丈夫名唤凉太。”侍儿回答。
“我会让人去告诉那个凉太,盯着点儿这个叫香九郎的,不要因为他来自六合便轻视于他,此人心思深沉,惯会演戏,留在七殿下身边不是什么好事。”白奢说着,又喊了伺候的丫鬟准备洗澡水,“连欢合都是演的,这样能忍能演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在七殿下那样好大喜功的蠢货身边做个用来拉拢人心的玩具?”
“难道……”侍儿一怔,缓缓撕掉了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全然不同的脸孔来。
“下个旬日,你为七殿下诊治时便知。”白奢毫不掩饰不屑之情,“世人只见有紫英城祸,有白山城乱,有疫病和湿热风症,还有赤国女皇练兵,可这十年来所有的事件背后都有一根筋骨,只不过这一年半载事件频出,更显得凸出。”
“可寻常百姓也只会盯着脚尖过日子。”易容之人轻叹一声,随手在白奢的手腕捏着,扎了两枚银针,“你也少操点心,这手腕又有些肿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出声也罢,只是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助纣为虐就好。否则当年的驸马之乱,又要重演了。”白奢想起最近的事端,最近的邸报,也深感无力。八壹中文網
十二楼主也很无力,他是最熟悉水性的,因此承担了抓蛇上岸的任务,但那条水煮人面蛇分明被烫得七荤八素,却依旧不忘了害人,挣扎之余还要用烫熟的尾巴扫着镜湖热浪去攻击众人,终究是因为身体庞大被它得手一次,正巧就扫到了七楼主那边。七楼主伸手一挡,自然是没有烫到要害,但看她龇牙咧嘴吹着手和胳膊,也知道这一下高热很痛。所以十二楼主发了狠,伸手抠进了人面蛇七寸处那道四郎五郎制造的伤口里,死死往下那么一拽,在撕拉一下的手感中,十二楼主徒手将那道伤口扩大了五倍,一拉到了人面蛇的中段。
这一下让明月出看得一抖,她并不是害怕血腥场面,而是这一下看着就很疼。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却让她顾不上幻肢痛,在她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甩出去一道减速。
极细的白磷被热气灼烧的皮肉瞬间翻卷收缩,露出被烫得粉红的内里,一只惨白的手从粉红之处剥裂而出,紧接着一个惨白的人挤了出来。那人让明月出想起当年太鱻肚子里的姜公主,同样是没皮没脸的造型,但这个惨白的人多少有点五官,看起来没有那么惨。
微光闪烁之间,减速的法术已经集中了那惨白之人的躯干。
明月出判断不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韩丙庚,但这个人的身高体型倒是与三皇子相去甚远,一看就是五臧土著,想来或许是韩丙庚来到五臧之后也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下手,换了一个躯壳。
“既然他可以买通白鼠女妖换皮作怪,自己也定然不会忍受原本腐朽的皮囊吧。”李仙踪颔首,“当初我们最后一次见他,三皇子的皮囊就有些败坏了。”
说话间李仙踪与十二楼主已经落在那惨败之人面前,两侧夹击,将那人困在了岸边。
明月出看着她心爱的书房门口站着这么一个玩意,顿时怒火熊熊,奶奶个卷儿的!她以后再入梦约会屠大神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屠博衍自然清楚明月出的心思,念了一句什么,那书房应声而倒,变成了一片废墟。
“诶,也不用这样……”明月出有点心疼。
“镜花水月而已。”屠博衍说着也站到了那惨白之人身旁,凝眸道,“原来是白鼠。”
众人瞧那惨败之人的尾椎,果然拖着一条细长肉色鼠尾。
“白仙一族大多已经修炼天成,不会有这一道尾巴。”屠博衍冷笑,“看来你只是找了个还没有进化完的老鼠妖怪而已。”
惨白之人身子一震,双拳握紧。
“说罢,你到底是韩丙庚还是韩浞?”戚思柔拎起一段残砖,这么大一块儿要是拍到这人身上,十有八九能给脑袋开个窟窿。
“你气死也是无用。”屠博衍语气里甚至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哪怕你用的是白仙一族的族长,短短时间内何来默契,你也根本无法发挥半分白仙的本领。不过,韩丙庚,哦不,韩浞,你可以不认。你不认,我们就把你当做是葬身蛇腹的杂碎,清理完毕回家。”
“不过你要是认了,好歹还有当年韩侍读的傲气,不认,哦,对不起,山野村夫干了这么多坏事,里长都要判你沉塘浸猪笼吧。”明月出故意刺激。
韩浞一生,最恨他的韩家血统,最在意他的母族身份。横竖都是必死无疑,到底身后是六合山野村夫韩丙庚,还是五臧白国宠妃之子韩浞?所有人都盯着那惨白泛青的尖脸之上,细窄裂缝之中露出的瞳仁昏黄。
明月出突然拿起四郎的刀,眉开眼笑地对屠博衍说:“我听说凌迟的要求是刀下人不死,你说要是抓住这个,我能开几刀?”
明媚少女的表情天真灿烂,好像在向情郎讨教什么可可爱爱的问题,譬如说今晚要不要用甜酒醅一只醉鸡。
李仙踪的长剑未归鞘,寒刃依旧搁在那惨白的脖子上。
那惨白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垮下了肩膀,吐出一声:“好久不见了,六弟。”
“六殿下。”屠博衍纠正道。
那一对儿昏黄的瞳仁瞪了过来,但视线在触到明月出的挑眉之后又飞快地转开,咽了咽唾沫:“六殿下。”
明月出毕生演技尽在此刻:“那就切六片?就六片,好不好?”
戚思柔微微低头,否则她就要压不住了:不管这个惨白的鱼籽人是韩浞还是韩丙庚,他都蠢到了家!这些日子他难道没见过明月出?难道不知道她是什么人?难道没听过她的事儿?怎么还能信明月出是个残忍的疯子?
“你们不能杀我!”韩浞焦急地分辩,“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们留着我才有用!我死了对你们没好处!”
“也没坏处,你知道的皮毛,我们也都知道。我们不知道的骨肉,你一样不知道。”明月出吹了吹手上溅到的蛇血血珠。
“我,我可以把所有香九郎的事情都讲出来!”韩浞缩了缩脖子,想要努力离剑刃远一点。
众人也都有些惊讶,虽然料到韩丙庚,哦不,韩浞,是个喜欢躲在别人后面使阴招的人,但也没有想到这么没有出息。
“那你选吧。”戚思柔掂了掂有她半个身子高的残柱,“爱说不说,麻溜点。”
“我说了,你们就不能杀了我。”韩浞努力争取道。
“月娘,动手吧,六刀还是七刀都随便,屁用没有。”戚思柔挥挥手。
“好!”明月出比划着匕首,兴致勃勃上前,直接就划在了韩浞身上。
韩浞万万没有想到明月出看着年纪小又可爱,下手如此直接干脆!他如何能料到中山国的公主内里是一位身世坎坷的镜醒者,生生死死几十回,别说划个坏人一刀,就是真的一刀捅死他,也未必做不出。
“我说!”韩浞疼得脑门冒汗,“我现在就说!”
可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基本上都是废片,韩浞果然如屠博衍和李仙踪所料,并不知道什么秘密和内情,他所知者大家尽知尽猜到,香九郎谋权夺利想要天下大乱,好让自己浑水摸鱼,以及他如何利用鬼神盛宴图谱炼制妖鬼,制造活死人,这些都与众人所知想去不远,甚至韩浞背诵下的鬼神盛宴图谱,也都是屠博衍拆解大半的,唯一的贡献就是多知道了几样邪法。
“好亏。”明月出摇头。
“杀了吧。”戚思柔点头。
“然后我解剖一下?”七楼主茫然地问。
“等等!”韩浞显然已经无路可走,他拼命想着,突然吐出一句话来,“香九郎是个阴阳人!”
“啊?”戚思柔这下和七楼主一样茫然。
“即是说香九郎拥有两个性别的特征。”屠博衍解释得十分科学,他想到了什么,对明月出使了个眼色。
“香九郎别说是个阴阳人,他就是混血孽障,也无非是实力问题,我们知道了也没用。现在他难道就很好对付?”十二楼主自视见多识广,可他真的没怎么见过韩浞这种人,这时候爆料香九郎的隐私有什么用?香九郎的情人本来就有男有女,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啊!
“可是,可是如果你们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他一定会十分愤怒,这叫引蛇出洞。”韩浞试探着说。
“……我们基本猜到了香九郎的所在,无须使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李仙踪声音带了霜。
听闻韩浞的卑鄙无耻,冲击力远远不如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