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朱炎烨看了她一眼,随后示意落轿,他走下那步辇,波澜不惊的跟柳嫔说着话,“正好跟朕一切用午膳。”
“是——”柳嫔笑了笑应道,她在他面前向来是乖顺,但乖顺之余也总是带着几分鲁莽焦躁,好像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可是今天,她却是异常的淡定,从容不迫的。
朱炎烨带着那柳嫔进了御阳宫,御阳宫的院子里依然立着一架秋千,在齐整森严的皇帝寝宫中,架着朱红的秋千,显得有些突兀,但朱炎烨显然并不觉得如此。
宫女太监们动作娴熟而利索的布好了菜,朱炎烨进入内室让宫女更了衣,只穿着一件轻便些的衣袍出来,他本就是不苟言笑之人,而近日来,似乎显得更加的严肃了,眉眼间的神采,也多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一般。
两人坐在桌前,像往常一样吃着午膳,朱炎烨话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省亲的事,都是一些客套话,柳嫔早已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皇上,明日臣妾便要出宫省亲了,诸多事宜也都安排妥当,只是有一件事,让臣妾有了烦恼。”柳嫔看了看朱炎烨,随后笑着说道。
“你说便是。”朱炎烨淡淡笑道,对他来说,好像手里那碗汤都比柳嫔还要重要似的。
“臣妾原本挑好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可是其中有个却病了,没法伺候周全,臣妾想换一个。”柳嫔笑着说道。
“这等小事,你决定便是了。”朱炎烨声音冷淡了几分,脸上显然写着不耐烦,但那柳嫔却丝毫没有感到不高兴,若是换做以前,她定要抓狂不满的,可是现在,她仍然带着淡然的笑容。
“臣妾想带钟清初一同去,皇上可准许?”柳嫔淡淡笑着问道。
她话音刚落地,朱炎烨捧着汤碗的手却微微一顿,而这个时候,柳嫔却若无其事的拿过他手里的碗,重新舀上一碗汤羹。
“她让你来的?”朱炎烨微微蹙眉问道,柳嫔轻然笑着,动作温柔的将那碗汤羹重新递给他。
朱炎烨一声不吭的接过那汤碗,却放到了桌上,没有继续喝。
“是臣妾自己要来的,她帮臣妾喂马,臣妾也想带她去娘家走走。”柳嫔却继续笑着说道,她眼神深幽,却敌不过朱炎烨眼底的阴沉。
两人对某些事情,已经是心照不宣,朱炎烨一向知道柳嫔聪明,从她亲自杖责常嬷嬷开始,她便在朱炎烨这里多得了一分情分。
“呵呵,你跟她不是一直都水火不容吗?这么现在倒帮她说起话来了。”朱炎烨笑道,他神情带着几分思虑。
“臣妾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皇上您。”柳嫔语气坚定认真的说道,她目光直视着朱炎烨,眼底满是自信着。
朱炎烨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默然的端起那汤碗,继续喝了两口。
两人都沉默不语,彼此之间的气氛暗自微妙起来。
“她的伤如何了?”良久过后,朱炎烨才冷冷的问道,他的声音有几分沉重,好像还带着叹息。
柳嫔嫣然一笑,眼底却有些苦涩起来。
“能蹦能跳,今天还说要去马场骑马呢。”柳嫔嗔笑道,她可不敢说宁小仇想去红袖院当舞姬的事情,怕说了,朱炎烨能当场噎死过去。
“朕再给你派一个宫女过去吧,她便算了。”良久过后,朱炎烨却沉声说道,柳嫔愣了愣,眼底多少黯然下来。
“呵呵,皇上就这么舍不得她吗?”柳嫔收回自己的视线,她低垂着眼眸笑道,她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却知道,朱炎烨是担心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切着。
“她的伤还未好全,让她好好在宫里养伤吧。”朱炎烨叹息道,想到宁小仇那背上的伤口,那一片血红的模样始终深深的刺痛着他的心,若是放她出去,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皇上既然这么担心她,那为何不把她接回来呢?”柳嫔困惑不解的问道,既然那么爱她,为何还要这样苦苦相逼,为何还要拿她这个可怜人来做幌子呢,她可一点都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到底有多深,她已经认输了,已经累了,不想再争了。
朱炎烨眉目深沉,似乎有几分的懊恼。
“呵,她一心想做奴婢,朕就让她做着便是了,何必去自讨没趣呢。”朱炎烨冷笑说道,很是不痛快着。
宁小仇说的没错,他就是个记仇小气的男人。
“呵呵,原来皇上也是赌气啊。”柳嫔却忽然笑道,她从未见过这么幼稚的朱炎烨,他在她的面前,一向冷傲严肃,她一度觉得他是没有感情的,可是现在却看到他竟然也有这么幼稚别扭的一面,倒是想起那句话:一物降一物。
“你侄儿满月宴,朕政务繁忙,就不去了,到时候钦天监的一场空会亲自替朕前去贺喜。”朱炎烨不接话,而是转开话题道。
“多谢皇上挂念,臣妾代哥哥谢恩——”柳嫔也知道她是时候离开了,她站起来,庄重的施礼谢恩道。
柳嫔想到要回去面对满面期待的宁小仇,忍不住暗暗的紧张起来,自从她昨晚答应要替她来央求皇上之后,宁小仇便已经开始打包行李了,兴冲冲的期待着出宫看看。
果不其然,当柳嫔脸色黯然的回来的时候,宁小仇正坐在那院门口翘首以盼着。
“他怎么说啊?”宁小仇看到柳嫔回来,便一个箭步上前,拽着柳嫔的胳膊就开始嚷嚷追问起来。
“没戏啦,皇上让你好好留在宫里养、让你好好留下来喂马呢!”如画幸灾乐祸道,而她养伤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柳嫔即使提醒,她才改口说是喂马,毕竟要跟圣上的旨意统一一些,不然让大铳的皇帝没了面子,那怎么好呢。
“什么?!”宁小仇尖声喊道,整张脸顿时垮了,她完全不敢相信事实是如此。
“唉,我说过了,要是皇上不答应,你可不能怪我,看吧,现在你可不能怪我咯——”柳嫔冷冷瞥了一眼那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的宁小仇,她虽然也很想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可是朱炎烨的命令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她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怎么会这样——”宁小仇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哭丧道,她上窜下窜的一个上午了,东西早就都收拾好了,谁知道却等来这个残酷的消息。
“你也别难过,这件事谁都没办法,你就好好留下来喂马吧,等我们回来就是。”柳嫔冷幽幽的说道,安慰中带着几分敷衍。
宁小仇失魂落魄的,站在那紫月阁的门口,看着柳嫔跟丫鬟们进去,她却没有心情跟着回去,一个人失落烦闷的往马场里逛去。
她一步一步的数着,从紫月阁走到马场一共多少步,那地上铺着多少块地砖,经过多少道门廊,又路过多少座假山,宁小仇都从头到尾数了一遍。
这宫里的风景再秀丽,她都无心去欣赏,宫殿再华丽恢弘,她都不想多瞧一眼,因为她知道这里不属于自己,而自己也不属于这个地方,她终究要离开,这宫里的风光热闹,统统都与她无关,她只想去看看那高高的宫墙外面,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四四方方的天空中,时常飞过一排排的大雁,悠闲自在的,而她就像是笼子里的小麻雀,只能眺望着,只能羡慕着。
宁小仇来到马场里,像以前那般牵出可乐来骑,她最喜欢的是可乐,而可乐好像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了似的,对她异常的温顺,驮着她一圈一圈的走着。
她垂头丧气的坐在马背上,任由可乐四处在马场里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的,她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虽然依旧入秋了,但是阳光依然有些毒辣,别人看着,都怕她不小心中了暑气。
“哎哎,马公公,您赶紧劝劝她去吧,等会儿她中了暑,皇上又该拿咱们几个问罪了。”那马场里的小太监惶恐担忧道。
此时几个太监正站在马棚底下乘凉,一边看着那宁小仇,一边不安的嘀咕着。
“唉,我哪里劝得住啊,这姑娘觉得很呐。”马福禄也着急得很,可是那宁小仇哪里肯听话,她压根就当他们不存在一般,我行我素,愿意晒着就晒着的。
“唉,那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吃不饱穿不暖的,在宫里踏实多了。”另一个小太监不解的嘟囔道,对他们来说,在马场当差虽然是又脏又累,但是也好比在外头要饭的好。
“哎,你们懂什么,她可是钟清初,想法能跟咱们几个一样嘛。”马福禄啧道,有些不耐烦的。
“那又怎么样,她现在还不是只能在紫月阁当婢女嘛——”小太监不以为然道。
“嗐,我说你是真蠢还是真的蠢啊,瞧皇上对她的心思,可是一般婢女那么简单的嘛——”马福禄翻了个白眼说道。
“就是就是,皇上虽然忙碌,但自从她来喂马之后,锦衣卫们可是来得勤多了。”小太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唉,你们啊,还是需要多历练,脑袋瓜子不太灵光啊——”马福禄叹道,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几个小太监半知半解,满头雾水的,也不知道马福禄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驾到——”而突然,马场中一阵骚乱,一声高亢的嗓音乍起,吓得众人纷纷躬着身子跑去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