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太得了离魂症。
不过半上午，这个消息就在插旗村里传得火热。
周树葛被匆匆找来，刚进院子，就听见叶老太在屋里说道：“我不跟你们一起住，我得自己住。又不是做不了事养活不了自己了，干啥非得跟你们小辈挤一块，我可不当电灯泡。”
许之渺从窗子望见他来了，连忙请他进来，“周大夫，奶奶她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认得人，但好像脑子有些错乱，非说她儿子秦大成早死了，性格也完全不一样了。”
许之渺怀疑是昨天的刺激太大，让她有些承受不住，才变成这样的。
秦列一向冷静的脸上也带着担忧，“周叔，你来看看吧。”
周树葛走过去，叶老太显得有些无奈，“你们怎么把村大夫都请来了，我身体好着呢，啥病没有，不用看。”
语气自然，态度松懒。
完全不是叶老太平时说话的样子。
周树葛仔细又瞧了一遍，才叹了口气道：“这病我怕是治不好，你们要不上镇上看看去吧。”
许之渺心下一紧。
等几人手忙脚乱地把人劝得答应了上镇上，周树葛才把秦列和许之渺拉到一边，说道：“除了记忆有些偏差，现在婶子这性格，倒是跟她年轻时候一样。”
叶秀芝刚嫁过来的时候，性格是出了名的爽朗畅快，只是后来经历得多了，才逐渐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起来。
正说着呢，外头程婆子过来看热闹来了。
昨天才出了秦大成的事，今天他娘又离了魂，这秦家怕不是祖坟埋的地方风水有问题吧。
她龇着牙，假装惊讶道：“这是怎么了这是，听说她都不咋记得自己的儿子了，那哪成啊，秦大成才被民兵压走没多久，要不你们追追，说不定看到脸受了刺激，就想起来了呢。”
说着，她又长长地哎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不过也是，谁能接受自己儿子是个坏得流黑水儿的胚子呢，秦继兵也不是秦家的种，这不是断子绝孙了嘛，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秦列和许之渺还没反应过来，叶老太就“咻”的冲了出去，抓住程婆子的头发就跟她扭打起来，边打边骂道：“姓程的你个贱皮子，老娘年轻时候就跟你不对付，你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皮都松了还嘴臭得很。
老娘儿子早死了，断子绝孙不是应该的嘛。你倒是有个孙子林峰，可惜人不争气，比断子绝孙好到哪里去了？！”
失了记忆的叶老太战斗力惊人，一个人就把程婆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还赶着去镇上，许之渺觉得叶老太能活活把程婆子撕一身皮下来！
好不容易把打架的两人分开，秦列跟许之渺把叶老太拉到一边，“奶奶，你还好吗？”
叶老太拨弄了一下微微散掉了的头发，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俩甭担心，我好的很。”
她指着战败母鸡一样的程婆子，呸了一声，“瞧瞧，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老娘没亲孙子怎么了，看，秦列我捡来养的，现在还娶了个极好的孙媳妇，跟亲的有什么差别了？”
叶老太往脸上抓了两把，“我也不指望什么小辈养老，我自己还能动弹，等我死了，旧草席子一裹随便扔哪都行。你死了，亲孙子是能让你重新活是咋？得意个屁！”
秦列的眉紧紧皱着，许之渺也是忧心忡忡。
叶老太这是自己给自己的记忆填补自洽了还？！
怕有什么严重后果，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程婆子刘婆子了，把人往自行车上一安置，就急忙带着往镇上医院去了。
秦列蹬自行车蹬得飞快，许之渺从黄有良家借了车跟在后面追。
等到了镇医院，三人听着护士指挥找到相应的科室，等了好一会儿，叶老太才进去做了检查。
秦列趁着这功夫下去买了几个大肉包，一回来正好医生叫家属进去。
他明明自己也紧张，却第一时间拉了拉许之渺的手，柔声道：“妹妹，你先吃点东西，我进去听就好了。”
许之渺想了想，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叶老太被暂时安置在外面，两人忐忑地进了诊室门。
医生是个看着很和蔼的老爷爷，见两人进来，把手中的笔放了下去，笑了笑，开口道：“你们是病人的……？”
“孙子和孙媳。”许之渺答道，“医生，奶奶这个问题，很严重吗？”
秦列抿了抿薄唇，不自觉地紧了紧手。
医生看着面前实在看着登对的两人，罕见地愣了愣神。
“严不严重的，要看你们怎么看这件事了。本质上说，她是因为一些现实不堪接受，才选择忘记的。可能她一两天就会想起来，也可能要很长时间，甚至永远想不起来。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药能治。不过，也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呢？”
听完了医生的话，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许之渺朝秦列笑了笑，“别担心了，不影响健康就好。”秦列顺从地点点头，朝那医生道：“谢谢大夫，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这声音清沉，像山涧落石，许之渺习以为常地一耳朵就过，却听得让刚才还坐在椅子上的医生惊得手边得笔都扫落在地。
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动静惹得刚想拉门出去的两人齐齐回过头来。
许之渺不解地问道：“大夫，是还有什么事吗？”
秦列的眸子黯了黯。
室内光线明亮，空中漂浮的尘埃都分毫毕现。
秦列的侧脸正好被一缕遥遥照进来的阳光拢着，冷厉的线条缥缈，仿佛泛着淡淡的金光。
那医生像才回过神来，先是答了声，“没，没什么别的事。”
等两人拉开门走出去半步了，才又急忙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门合上，才传来一声。
“秦列。”
等人走了，边上的小护士才捡起了地上的笔递给那医生，不解问道：“丁医生，您还有事要找他们？”
要不怎么突然问起别人的名字……
丁久逢摇了摇头，自己是魔怔了，这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呢。
“他长得，有点像我一个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