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已久的屋子忽然热闹了起来，往日从未开过火的戍水城，一个角落里升起了炊烟。
许商复和囡囡在简陋的厨房里忙活，荼微司则坐在堂屋听着茗霭讲述从前。
“一晃便是四百年，少主也长这么大了……”茗霭说着，又要落下泪来。
生活早已将她击得遍体鳞伤，但她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今天这是一次将所有的泪水都给流了出来。
“这四百年，茗姨辛苦了。”荼微司握着茗霭的手，暗自给她输入灵力，治愈她体内的旧伤。
“属下不苦。”茗霭堪堪收住眼泪。
少主这四百年里不知受了多少伤，吃过多少苦，在修行路上遇到多少难题，又是如何成长得这般快，在所有人的修为都停滞不前时，她一骑绝尘，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如今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强大又自信，任何人都不能伤她。
一想到这些，她眼眶便忍不住发红。
为何命运就这般不公，要小姐和少主这般坎坷？
荼微司一时无言。
那些曾经都是微司经历过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究竟是何种感受。
她多说无益。
很快，囡囡迈着小碎步将菜盘端了上来。
茗霭注视着囡囡又再次跑回厨房的身影，唇边勾着一抹淡笑。
“囡囡是我在戍水城捡到的，见这孩子快被冻死了，便带了回来。哪曾想，跟着我，也还是这般……”
虽然没被冻死，但也快了。
她已经撑不了多久。
“修复经脉和丹田还需费些时日。”
茗霭瞳孔一震，她是能感觉到身体暖暖的，那些常年伴随她的痛楚已经渐渐消散，甚至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
但，真的能修复吗？
她不是年纪大了幻听吧？
荼微司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菜盘子已经摆满了小方桌。
开饭了。
“嗯嗯好好次！我重来没次过这么好次的饭拆，高兴哥哥你的手艺真好！”囡囡将脸颊塞的鼓鼓的，声音也些许迷糊。
因为荼微司的灵力，此时脸上的伤痕已经不见了。
蜡黄的皮肤也改善了些许，只是仍旧瘦弱，让人心生怜爱。
囡囡并不知道许商复叫什么，只是听荼微司叫他不高兴，她也便这么叫了。
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荼微司忍俊不禁，接收到许商复投来的目光，便大大方方笑了。
“嗯，不高兴做饭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许商复垂眸若无其事地扒饭，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将笑意止住，他想起荼微司那句“沉默寡言”，又抬起头。
一本正经：“我都趁睡觉在梦里练。”
棺材板那么多年不是白睡的。
“哇高兴哥哥好厉害，囡囡也想在梦里做饭！”
囡囡直接就是一个崇拜的大动作。
茗霭摇头笑了笑，解释道：“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从进入冰鸿州开始就再也没吃过熟食，这孩子跟着我，也是第一次吃。”
“娘日后我们离开冰鸿州，去了外面我就学做菜给您吃，绝对不输高兴哥哥！”囡囡满眼装着星星，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虽然不太可能超过我，但是你可以成为第二。”来自高兴哥哥的肯定。
囡囡皱起鼻子，“高兴哥哥我会在梦里练习的，我还小，睡梦多，肯定不会输给你。”
这一餐欢声笑语，茗霭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热闹的气氛了。
也是今晚，让她下定决心。
她也该整理整理，离开这个鬼地方，重新踏上征程了。
忙活了一天，囡囡很早就困了。
三个大人坐在堂屋里围着火炉，火炉的火光暖洋洋地盈满一室温暖，驱散了多日来的寒冷。
火炉里并没有柴火，只有荼微司干枯的藤蔓在肆意燃烧。
其实屋里不冷。
只要不高兴在的地方，便是温暖的。
从冰陈域之下的冰雪随着他的出现尽数消融，从二人走在布满冰雪的世界里丝毫感受不到寒意，从登神梯感受到的风温和不寒等种种细节便能知道，许·不高兴·商复的驱寒能力有多强。
但火光自带暖意，便只是看着，也心生安宁。
“神墟宫当年也参与了‘叛族’，他们遍布各地的信徒不遗余力地散播谣言，在其中推波助澜。”
茗霭声音平静，但紧握的拳头不难看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平，“神墟宫宫殿原来并不在戍水城，是后来迁来的，至于之前在哪里，大陆极少有人知晓。”
“戍水城无故消失的人也是被神墟宫带走，但不知是为了做什么，我只探查到他们每隔三日都会运一批尸体到戍水城最深的悬崖抛尸。”
“神墟宫的人都在暗中找我，但我遮掩了容颜，化作如今这副模样，他们应该也不会想到，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戍水城里的消息极为闭塞，少主出现已有数年，茗霭竟是丝毫不知，请少主责罚！”
说着她猛地跪地，连二人都来不及拦她。
拦了也无用，长达四百余年的愧疚一直压抑在心底，说不得，报不得。
如今也只能通过这些简单的行为来遏制那早已翻腾的情感。
“茗姨，现在一切都不晚。”
茗霭仰头，看着荼微司坚定的双眸，眸中神色亦是慢慢坚定下来。
“茗霭誓死追随少主，茗霭必为小姐扫平冤屈，恭迎小姐归来！”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屋中回荡，火星子滋滋作响，似是在回应她的誓言。
里屋的小人嘴角噙着笑容翻了个身，似乎梦见了好玩的事儿。
荼微司将人扶起，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最后只是拍拍她的肩，力道不重，却坚定有力。
一如她们映着火花的眸光，坚韧温暖，长明不衰。
许商复的脸庞在火光照耀下模糊了棱角，褪去了平淡，满是温柔。
不高兴现在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