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回去后,惊魂不定,三番四次派了嬷嬷过来看望谢燕娘。嬷嬷也婉转地跟摄政王请求了几次,把郡主接回长公主府去休养。毕竟摄政王府里住的都是男人,伺候的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大,粗手粗脚不至于,却也不够细心,哪里有长公主身边用惯的丫鬟来得好?阮景昕没点头,之前把谢燕娘留在长公主身边,一来是他偷偷回京,不好露面。二来对失而复得的这个母亲,也想让谢燕娘跟长公主多相处一段时日。但是说到底,她已经是自己的王妃。如今他已经光明正大地回来,没道理让自家王妃住到长公主府,跟自己分府而去。嬷嬷丧气地回去,长公主愁眉苦脸。说真的,新婚燕尔,让两口子分开确实不厚道。但是长公主是已婚妇人,又总不能往摄政王府上跑,跟谢燕娘见一面估计难了。习惯了之前朝夕相处,忽然不能日夜相见,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只觉得满心的烦躁。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没在自己身边几天,倒是心惊胆战了好几次。“也罢,两口子好不容易重逢了,秋娘肯定也受了不少惊吓,让她多歇几天。”
长公主明白谢燕娘是个孝顺的,等回过神来,自然会上门来看自己。再说,摄政王如今受伤所以在府里休养。等过阵子伤势恢复,便有得他忙的了。“宫里的那个老不死,没什么动作?”
长公主敛了笑容,冷冷问道。嬷嬷面无表情地摇头道:“暂时没有任何举动,只在灵堂里守着,哭晕了好几次。”
“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在先帝那时候做了一回大戏,如今又来一次,看得人都腻歪了,也不知道她自己会不会难受。”
长公主看不上皇太后的做派,那眼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看着就让人讨厌。“指不定是真的,皇太后失去了皇上这个倚仗,想着以后的生活没有如今这般如意,哪能不伤心?”
嬷嬷低声说着,嘴角微微一翘。“嬷嬷说得极是,要不是她生下皇上,如今在皇太后位置的人也不一定是她。只是人啊,总是不知足,这才走到了这一步。”
要不是皇太后一直怂恿着幼帝把摄政王当作眼中钉,又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说到底,自作孽不可活。”
长公主摇摇头,却也不敢小看皇太后这个女人。当初先帝身边多少莺莺燕燕,年轻的,妩媚的,乖顺的,有才情的,哪个不是曾是先帝的心尖尖。到头来却是不起眼的皇太后占了上风,生下一个皇子,坐稳了后宫之首的位置。先帝之前的两个皇后死得早,他也没心思立后。若非老蚌怀珠,有了这么一个老来子,先帝估计也不会再立。都说皇太后运气好,长公主却不这么觉得。这个女人可能不够倾国倾城,但是手腕了得,把先帝牢牢拿捏在手心里。不捏得太紧,却也不让先帝能逃开,实在是高明。加上一个老来子,这个份量足够重,先帝哪能不喜欢?这么一个女人,称霸后宫,只怕不是好对付的。长公主在她面前吃过亏,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让人牢牢盯着她,任何举动都得仔细掰开来看,别叫她给秋娘惹麻烦。”
幼帝一死,庆国一日不可无君。但十五王爷是先帝唯一余下的兄弟了,其他都死个精光,连子嗣都没能留下。先帝够狠,如今幼帝一死,却没有任何人能继承。皇太后想找个借口过继一个孩子,却也无从下手。长公主嗤笑,真是活该,谁让先帝当初赶尽杀绝,如今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预料之中。以前先帝是怕有人动摇了幼帝的皇位,把有威胁的人都杀了,除了一个摄政王。但是她曾听闻过,先帝临死前,还让摄政王亲口答应不会登基为皇。当初摄政王答应了,先帝这才死得瞑目。若是摄政王不愿登基,那么庆国又该是谁来做皇帝?长公主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群龙无首,戎族人退避,其他国家很可能蠢蠢欲动。以前是看在摄政王的份上不敢轻举妄动,加上戎族是所有人的宿敌。如今宿敌被除去,庆国又没了皇帝,争抢皇位引起内乱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不就是一份鲜肉叫人垂涎欲滴,谁都会想来分一杯羹。对付一两个小国就算了,若是他们联手,那就麻烦大了。长公主垂下眼帘,便见有丫鬟在嬷嬷耳边低语了两句:“主子,宫里派人来接你,说是皇太后有请。”
她嗤笑一声:“这个老婆子又想做什么,拉拢我吗?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老脸,以前对我不屑一顾,如今还想着我会帮她?”
嬷嬷静候在一侧,低头又问:“主子这是不去了?奴婢这就让人给宫里的回话。”
“不必,我这就去走一遭。听听那老婆子说什么,看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我晚上还能多吃一碗饭。”
长公主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笑着起身。嬷嬷无奈,自家主子有时候实在太孩子气了一些。不过皇太后却不是一个善人,她特意多安排了几个功夫了得的女亲卫跟着长公主。长公主扫了一眼,也不甚在意,多带些人给皇太后一点下马威,也没什么不好的。宫里是挂起了一大片的白绸,连绵不绝的,远远望着倒像是白雪皑皑。长公主眼底也不免带了几分惆怅,这个白绸她已经看见不止一次了。这辈子,她的亲人死得太多,已经叫人麻木了。弟弟们为皇位争了个你死我活,但是小时候却一个粉雕玉琢,可爱得紧,还会跟在她身后嚷嚷着叫姐姐。如今一个接一个死去,争赢了的先帝也死了,他的儿子也跟着死了。可能没多久,她也会死去。只是九泉之下,长公主却盼着能投生到普通的人家里,再跟驸马爷做夫妻。皇家没什么好的,除了一身好皮囊,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内里却贫乏得很。皇家没有父子,没有兄弟,更没有姐妹。一个个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肉,啃了对方的骨。长公主拂过肩头的发梢,自嘲地笑笑。这么一片白绸,倒是引得她想了以往,心底涌起了几分伤感。皇太后一身素服,面色憔悴,显然幼帝的死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你来了,”两人也没多作寒暄,长公主径直坐下。“不知道皇太后请我来,所为何事?”
皇太后难掩悲伤,低声道:“不管如何,庆国一日不能无君。先帝的兄弟已经一个不剩,如今皇家唯一的血脉,就只有你一支了。”
长公主没有接话,等着她的下文,却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我听说你已经找回了郡主,郡主的血脉便是皇家最后的希望。这段时日筛选出四个得力又忠心的大臣辅助朝政,等着世子长大,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到宫里来,也未尝不可。”
皇太后伤怀地叹了口气,又道:“正好郡主也成亲了,世子出生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再等上一等,庆国也就不至于落入别人的手里。”
闻言,长公主终于明白了她的用心,冷哼道:“你这是要我的外孙来继承皇位,再被四个辅政大臣架空,到头来却是你来拿主意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以前知道你心眼比别人都多,却没想到胆子也够大的。”
垂帘听政,这个老婆子藏了这么久,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吗?皇太后低眉顺眼,丝毫没有理会长公主的激愤,幽幽问道:“不然,你又有什么好主意?摄政王当年已经发了毒誓,绝不会继承皇位。他之外也没有适合的皇家人能过继,难道就让庆国的帝位一直空着吗?”
“世子也是摄政王的儿子,又有皇家血脉。没有打破毒誓,却也对摄政王不算是坏事。也是你的外孙,先帝的侄子,亦是我的侄子,我哪里会怠慢了他?等他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我就撒手不管,这点我是能保证的。”
长公主眼皮一抬,难得听这个老女人的废话。皇太后分明是想把持朝政,等时机成熟,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铲除了摄政王?到时候,遭殃的不止是摄政王,还有她的女儿。让世子登基,说得好听,世子还没出生,就算出生了,起码七八年的时间才能长大。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变数?在长公主看来,皇太后就是最大的变数。有她在背后,长公主真是一点都不能放心。长公主直接站起身,拒绝道:“皇位谁来坐,我从来不关心,但是你垂帘听政,却是我不能赞同的。庆国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后宫女人能干涉朝政的。你若是说出来,只怕还没开始,就要被朝臣送去皇陵陪着先帝了。”
她就不信整个朝廷的大臣都被皇太后收买了,赞同这个荒唐的主意。皇太后盯着长公主,却是笑了:“谁让你肚皮不争气,生下的不是儿子呢?要不然,如今我们也不用争吵,帝位也有了人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有更好的主意?说到底为了庆国好,大臣未必都会反对。”
见她神色笃定,似乎朝中大臣都不会反对,长公主心底隐隐也有些不安。难道这个老婆子真是使尽手段,威逼利诱了众大臣同意这个荒谬的提议?长公主心下冷哼,说什么为了庆国好,还不是为了她自己?手握重权之后,今天说的话估计就都不算数了。“我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等你垂怜听政,把庆国上下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了,真的会记住我的好?别到时候我没享什么福,倒是把命给搭进去了。”
长公主倒也不至于跟皇太后硬碰硬,以前她是肆无忌惮,毕竟一家子就剩下她一个了。驸马爷没了,女儿也不见了,长公主心如死灰,对性命也没看得那么重要,反而只想着痛快一回。如今女儿回来了,长公主为了谢燕娘,也要掂量几分,免得皇太后羞恼成怒,对她下毒手那可就惨了。皇太后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喜色。在她看来,长公主这是妥协了。没有谁对权力和地位会不屑一顾的,长公主也不例外。万人之上,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简直是求之不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头,嘴边含着一抹浅笑:“辅政大臣,你我各选二人,如此可好?”
长公主暗笑,自己对朝廷一无所知,挑出来的两人谁知道是不是暗地里已经投靠了皇太后?“暂时让我考虑几天,再作打算。”
她沉吟片刻,暂时先稳住皇太后,其他的慢慢再说。皇太后定定地看了长公主半晌,点头道:“也好,兹事体大,确实该认真考虑。”
长公主出宫的时候,后背被冷汗打湿。嬷嬷给她递了帕子,低声说道:“殿外守着的,是章家的护卫。”
早就该想到了,皇太后的娘家姓章,这还没掌权,就急着把自家人弄进宫里去了。连侍卫都准备好了,若是长公主刚才立刻拒绝,是不是如今就要被章家的护卫绑起来了?长公主冷哼一声:“狐假虎威,那老婆子倒是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嬷嬷忧心忡忡道:“如今皇上没了,宫里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皇太后。”
长公主一脸凝重地点头,若非如此,她刚才也不会迂回而之,要是以前,自己早就破口大骂,再佛袖而去。“先回公主府,你派人去摄政王府,务必请摄政王和郡主过来。记得,悄悄的,别让任何人发现。”
嬷嬷点头,很快挑了一个机灵又面生的丫鬟从角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