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姥姥开着车,跟我叨叨着他们在训练室外聊的内容。
“幸好这次训练顺利,不然爷爷奶奶真有可能拉着孩子就走了。”姥姥唏嘘道,“你猜爷爷说啥?”
“他说,这是带孩子来治疗还是来受罪啊?!”
我一脸无语。 这次来医院治疗,追根究底是姨姥姥拉着来做的。 我从小跟姨姥姥亲近不起来,但是我相信姨姥姥不会坑害我们。 她认为这个训练有效,那么一定是对我们有价值和有帮助的。 “哎呀,在外面一直跟我叨叨,说老家那边妇幼保健院从事这方面多少多少年,这个医院这方面刚起步经验不足啊什么的。”
姥姥大概是因为小东今上午表现好,叨叨这些的时候竟也没有多生气,还带着笑,“老家那边做得好,那我们再去老家么?”
我知道她在说笑,回过头去逗小东:“小东,你愿意回老家吗?”
小东听见我喊他名字,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我,大概是听不明白“回老家”是什么意思,懵了一会儿又扭头看车窗外不断向后移动的大树。 还没等我扭回头去,车子突然猛地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我的身体还朝着小东的方向,惯性作用猛地后仰,然后又回弹,撞到副驾驶椅背上。 小东突然受到惊吓,瘪了瘪嘴“哇”地哭了出来。我忙扭头看向车前,一辆白色加长版路虎横在我们面前,只差一点点的距离,两辆车就要“亲密接触”了。 姥姥在车里就骂出了口:“眼睛长在脑袋上当摆设吗?!压实线变道?!”
她麻利地拉了手刹冲下车去。
我抬头向前方望去,这里是个路口,车道间自然是实线,不允许随意变道的。 小东还在哭,我打开车门坐到后排去哄他。小家伙表情极度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抽出一张手纸帮他擦擦鼻涕眼泪,顺便向车前方望去。 姥姥正在往回走,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我心想不会吧,刚刚瞧着姥姥气势汹汹下车的模样,竟像是要下去干一架的,这么快就哑了火了? 正纳闷着,姥姥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位上:“玥玥,你猜前面是谁?”我一脸莫名:“谁啊?”
姥姥眨眨眼睛,“你大学同学,小高。”
小高? 我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记忆里扒出一个姓高的大学同学。 “我们专业没有姓高的……”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看着姥姥意味深长的目光,我瞬间一个激灵:“高星霖?!”
没等姥姥的反应,我把目光投向前面那辆路虎,一个男子的高大身影正打开车门,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他扭头朝这边望过来,目光清冷锐利。 我顿时低下头:要死了,还真的是,怎么在这里碰着他了! 高星霖,我在大学期间的初恋男友。 从小极乖极听话的我,高中毕业以前一直谨记父母的叮嘱,不谈恋爱,不打游戏,不接触一切影响学业的东西。 从小不怎么跟异性接触的我,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 所以我大学期间第一次恋爱,也就是我的初恋,如同未成熟的青杏一般酸涩。 这段恋情,也是我认为自己在大学期间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人会在你毫无保留坦然相对后,突然毫不留情地在心口捅上一刀。 高星霖是金融系学霸,也是他们系的系草。我学习的是经济系,因着长发及腰长裙飘飘的古典皮相,在军训后的一次文艺晚会上穿汉服跳了一支舞成名,被系里封了个系花名号。 大学四年期间,我依旧遵循着父母的叮嘱,心无旁骛地泡在图书馆,自习室,勤勤恳恳拿着奖学金。奉行着“读书第一”的原则,远离社交活动,也从不参加社会实践。 唯一一次勤工俭学,我在路边发传单,遇上了同样在烈日下发传单的高星霖。 大概是被我唯一一次为生活奋斗的样子吸引,亦或被我清秀娴静的外表欺骗,高星霖开始对我穷追不舍,这一追就是三年。 学霸追学霸,在当时盛行偶像剧的青少年少女心目中,多稀奇,多浪漫啊。这段绯闻一时盘踞在学院热搜榜居高不下。 我却迟迟没有答应他的追求。他虽然很优秀,学院各种奖项都有他的名字,人还长得高大帅气,浑身散发出温和儒雅的气质,妥妥的大家心目中的完美男友。 但也许自己性格就是比较慢热,还有骨子里的骄傲作祟,我找遍了各种理由拒绝他,连星座不合这种荒谬的理论都拿来做挡箭牌,可他却像是十匹马拉不回的倔牛,在我这里屡屡碰壁却依然穷追不舍。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也许是被感动,也许是想为大学最后这一年增添点什么,我终于答应了。 这是我的初恋,同样也是他的。 他对我小心翼翼的,像是珍宝一般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一起压马路的时候,会把我护在内侧。 天冷了,会握着我的小手,揣进他的口袋。 一起上自习,他的包里永远会有一个保温杯,装着适口的温水。 每次见面,远远看到我,他的脸上就会绽出温和的笑,迈着稳健的大步向我走来。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他,总是会叨叨我们的将来,要在哪里办婚礼,生几个孩子…… 我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子,原本冷硬的心一点点被暖化,从毫不相容的距离感到毫无保留的信任,再到跟着他一起憧憬未来的生活…… 可是后来呢…… 我本以为自己很幸运,初恋便遇到了此生的良人。大四毕业季,我考研笔试已经顺利通过,只要杀出面试重围,就可以到我心仪已久的H校读研。 他保送了本校研究生,两所大学都在一个市,我们还因此规划了未来三年的读研生涯…… 我尤记得自己准备面试的那段时间,他突然忙碌了许多,常好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关切的电话一个又一个打过去,总是被不耐烦地掐断。 那时候伊欢就提醒我,小心他有什么状况。 我却没有多想,他的为人我知道,他是个极其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背着我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直到面试前那天晚上,我听他舍友黄浩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饭也不按时吃。 我特意赶去校门口的美食街,给他买他最爱吃的蟹黄小笼包。 满心欢喜地提着热腾腾的小笼包往回赶着,在一处街角,我看到了此生最不愿回忆的一幕…… 我还记得自己站在他面前,颤着声的质问。 他怀里的女子笑得一脸娇羞,身上考究的装扮显示出她优越的家境。我认得她,她有一个当市长的爸爸,大学四年一直不死心地纠缠高星霖,每次都被无情拒绝。 我还被她私下里约出来过,至今还记得她趾高气昂地指着我说“你们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会长久”的表情。 我只当她是失败者最后的挣扎,没把她当回事。 而那天,她的话似乎应验了。 我没见过高星霖这么颓丧的样子,平日里他总是神采奕奕的,温和的眉眼充满自信。 手里的烟蒂在黑暗中划过红色明亮的轨迹,他把怀里的女子搂得更紧了一些,嘴角噙着一丝笑,一脸无谓地说着无比决绝的话。 原来,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县城出来的破落户。 一切只不过是男生宿舍里一场无关痛痒的赌约…… 我看着他原本清亮的眼睛渐渐升腾起水雾,一瞬间以为他在跟我恶作剧,见我涕泗横流的模样而心软。 下一秒他的话无比狠绝地将我打入地狱:“舒玥。”
“我们,结束了。”
我不记得自己怎样歇斯底里质问他为什么,也忘记了那晚自己在手机一遍遍给他发消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他都是在骗我的。 得到的只有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还有带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被拒收。 第二天,我顶着一对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泡,浑浑噩噩地进了面试考场…… 考研失败后,错过了就业黄金季的我,在家乡应聘进了那家小银行。 没有选择再努力一年去考研,也许是想尽快逃离那个处处留着我和他温馨回忆的地方,教室,图书馆,乃至校园里每一条街道,似乎都看得到我和他甜蜜牵手相拥的影子。 我扔掉了陪伴自己四年的手机卡,拉黑了一切能看到他的联系方式…… 收回思绪,姥姥幽幽一声叹息:“小高这孩子……” “妈,别说了。”
我刚谈恋爱那会儿,就把小高照片发给家里人看。小东姥姥和姥爷都很喜欢他,“这孩子浓眉大眼的,面相好,一看心就善。”
家里问我和高星霖为什么分手,我只说吵了一架,没有多说。家里人还一直以为我在耍脾气,一直劝我和他复合…… “害,都过去了,还提这茬做啥。”
姥姥等前面车启动了,也踩下油门。
我看着前车打了个右转向的灯,迅疾无比地远去了。 经过这段插曲,午饭是肯定来不及做了。 姥姥干脆开车去买了三个肉夹馍,我们一人一个。肉夹馍饼皮烤得酥脆焦香,里面是剁得细细的卤猪肉和猪皮,鲜香弹牙。小东大概是训练了一上午饿坏了,竟然没用大人喂,自己拿着肉夹馍大口小口啃着吃起来。 我惊喜地夸赞他“真棒”,小家伙吃得更来劲了。 饭后我摸摸小东圆滚滚的肚子,姥姥刷到一条大学生争着应聘清洁工的新闻,颇有感慨地谈起她的教学史: “从事教育这么些年了,我算是摸出了规律,那些上学期间成绩好的,表现乖的,其实大多数走上社会以后,平平无奇得很。”“反而是那些班上不听话的,总爱调皮捣蛋的,这些学生里头总能冒出几个混的风生水起的来。”
我淡淡开口,“那也只是少数。”
如今社会,学习依旧是王道。总有人吹嘘说什么学习无用论,说以前班上名列前茅的还不是给成绩垫底的打工云云。
其实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想要出头,只有好好学习。 姥姥刷着新闻下面褒贬不一的评论,感慨着又开始絮叨:“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越来越搞不懂……” 我无语地拉着小东去了卧室。 训练一上午了,困乏得很。我现在只想休息。 只是小东好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睡。他时而摸摸我的脸,时而爬到窗台上往玻璃上哈气,一刻都不得闲。 我哈欠连天,不停抹着眼角因为打哈欠而奔流不息的泪水,无奈呻吟:“你倒是让你娘睡会儿啊……” 小东姥姥推门进来:“不睡就不睡吧,起来,我带你娘儿俩买大骨头去。”大骨头,也就是猪排骨。 小东似乎听懂了姥姥的意思,麻溜儿的下了床。 好吧,午觉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