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殊同靠在车里睡着了,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个高高的沙发上,低头望着一个正在烧着的热水壶,水壶的外表是可以照见人影的不锈钢。 那上面景象飞舞,时而看见深绿的池水稠得像豆汤,时而仿佛又有犬吠在田园,画面格外立体。时而又浮现出很多个面孔,张着大嘴、鼓着眼球,流转其中毫不安定,显得十分诡异。 不多时,他听到咕嘟嘟的沸水声,旋即又忽然看到一把利剑从中破了出来,几乎与他贴着脸的水壶,嘭的一声爆了! 胡殊同猛然惊醒过来,接着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车正停在两个县之间的一个服务区,随行的人都下了车。车门半掩着,两个同事正在车尾那里抽着烟,随即传来满是抱怨的声音。 “先说四个县,现在变成八个县,照这么下去还得往上加!这些事情本来就复杂,要我说,该磨就得磨一磨,效率高了反而更让那些人不当回事!”“呵!说千道万,我最想不通的还是胡总,这么做对咱有什么好处?二十多个人栓在这里,猴年马月才能回去!”
“那强运整是一个白眼狼,发改委明明说的是衔接过渡,他可倒好,盘子一推全放到我们的桌子上。扶贫振兴全塞过来,一个县一个样,白天跑断腿、晚上写方案,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话到这里,声音低了几分,“你知道当时胡总为什么要另找办公的地方吗?”
“你又探到了什么风?”
“我前两天听产业园那边的同事说,产业园很快要面临重组,到时候是谁的地盘可就不好说了,这背地里的事多了去了。那里最早是胡总打下的摊子,他应该是不想在那抛头露面。”
“重组?什么意思?”
“听说是要参照西北枢纽港,把国际货运独立出来,产业园要划分中亚市场大区,进行单独运作。”
“可为什么胡总那里一点口风都没有?”
这人沉默了几分,“还能为什么,时过境迁了呗!当时我跟着胡总做产业园的方案,后来又随柳总在这待了一年多,那时候大事小事都希望同兴牵头开个会。现在嘛,很多企业都起来了,主意也更多了,这里毕竟不是青宁。”
“这倒也是,除了眼前事我们什么都不敢提,大大小小一发酵,都成了引狼入室。”
陆陆续续,人们都回到车里,再度上路的时候,胡殊同睁开了眼睛。 “先不要去下一个地方了,我们回武关吧,把近来的做一个总结,休息两天再继续。”
胡殊同一行人当下办公的地方,是一个武关市较为偏远的地方,租下了一栋三层小楼,从寒冬腊月到春暖花开,起居与工作都在这里。 这段时间,胡殊同很少去发改委,需要沟通的时候便开一个视频会议,会议上也基本没有什么新的东西,无非是汇报当下与听取今后。 当初胡殊同提的订单农业,渐渐演变成一项繁杂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订什么单”,这件事没法一刀切,各地的营生有所差异,肉禽果蔬都含其中。一如全国各地都在申报的乡村振兴项目,规模大小、收益测算都需要落实在一份具体方案中。 方案也可分为上下游,原本这些更具体的内容,强运冷链做起来会更容易,多年的一线扶贫经验,甚至不需实地考察就能拿出数据与举措兼备的东西。 然而强运一方认为,就现今的政策环境来说,乡村振兴是一个更有提携的概念,此间衔接并非铁路并轨那么简单,而是需要更有前瞻性的统筹。 他们在发改委面前,陈述起来可能存在的狭隘之处,以至于不想产生误导。发改委听来也是这个道理,毕竟订单农业是由同兴发起,市场终端也要托付同兴,不必同兴全面揽定,可产地的品类与技术,由同兴夯实下来无疑才是最稳妥之举。 连日来,大把的时间花在路上,并且很多县非常认可强运这几年带来的改观,突然一个外省企业闯进来,有些时候并不愿意配合。这让业务之外,徒增许多调和的时间。 这天回来,胡殊同把大家聚在一起,人们的情绪很低落,除了摆在眼前需要攻克的难题,更有一种对待遇的不忿。以强运为首的当年整个武关集团,都抽了出来一身轻盈,谋求新的产业格局,缘何同兴步步深扎不见归途。 更是有人心里不平,这是一支水平极高的团队,莫说整合到一起,单拎出来都有不俗的把式。可这么长的时间,说句走村串户也不为过,同兴在甘州当真变得如此被动了吗? 唯一让人疏解的,就是胡殊同一直陪在这里,不过这也给人们带来了一些困惑,凭同兴当下的业务格局,这位掌事者根本没有必要一直这么带队。退一步讲,空港、海港、转运中心,同兴可为的空间实在太多,又何必苦行于此呢。 只是这些都是想想而已,胡殊同的指示他们会无条件服从,以胡殊同的投入,哪怕人手再是紧缺,这一程也要走到底。 会议室里,再度开起来总结会,不过这一次胡殊同所言极少,面对接下来要与发改委开的会,他也没有任何交代。 按照惯例,都是先内部通个气,把许多材料提前备好,今天的他只是说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却无一句向上的准备。也就是说,当下的总结报告不知为何就此敛住了。 接近黄昏的日头,透着热烈的红晕,会议室的人们忽然听到脆利的车笛声。 胡殊同缓步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个缝隙。 他看到有四辆车排在楼下,车辆的最前站着一个女子,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胡殊同的目光。 红日临摹着发丝、风影荡动着心怀,四目相对,她笑着向胡殊同招了招手。 旋即,车里下来了两拨人,胡殊同一眼便瞧了出来—— 一队是企业人,一队是学院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