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反应是用双手掬起水猛喝,也许他这才想起从昨夜至现下自己没吃一口东西,没进一滴水。恍恍惚惚间,仁杰路过一个破庙,这破庙虽也漏雨,但总比在外头淋雨强。仁杰寻得一张干燥草褥,屁股还没坐热,就觉得头上被人敲了一下。“滚开!臭小子!你占了咱们兄弟俩的地方了。”
原来是两个流浪汉。仁杰刚想说些什么,就闻得一阵苍老的声音。“孩子,你过来吧!到这儿来。”
仁杰循声望去,见得一个头发苍白,大鼻子的老乞丐正向他招手。老乞丐见仁杰满身血污伤痕,又全身淋湿,实在可怜。“来,孩子吃点馒头吧!”
旋即从草席上拿起两个白馒头,吹了吹掸了掸上面的灰递到仁杰面前,仁杰哪里还顾得那许多,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老乞丐见状忙用他的破瓷碗去破庙外向老天爷要了点水。“来,孩子喝点水,别噎着。”
“孩子,你是逃难的吧!怎么还被人打成这样,真可怜!”
仁杰闻言再也忍不住,虽说嘴里塞满了馒头,但仍嚎啕大哭起来。昨夜之前,自己还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楚家大公子,近乎只是一天时间,自己就成了被老乞丐可怜的落水狗。“呜呜……”仁杰边啃著馒头,眼泪还扑簌扑簌地往下淌。“孩子,你叫什么名啊?”
“楚……”仁杰顿了顿,立时改口道:“我叫小杰。”
“小杰,人一时落难不打紧,你年纪轻轻,总也不会跟我这个糟老头一样,一直讨饭吧。”
老乞丐抓了抓他蓬在头上的一头花白乱发道:“城东那头最近在招苦力运货,孩子你年轻力壮,不然等伤好了过去?”
仁杰大口大口咀嚼著口中的馒头,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猛地点了点头。“小杰,过来把这边几个麻袋装到板车上。”
工头大声对正在忙碌的青年吼道。“哦!来喽!”
仁杰一身粗布衣麻利地搬著货物。从那天被打得半死扔出楚家,距现在已有二十多天,仁杰一直在破庙里养伤,仁杰虽是武功全废,但底子在,身体恢复的好,但恢复更快的并不是那副皮肉。伤好之后,仁杰立时去城东卖劳力,没有更多的伤春悲秋,没有更多时间沉浸在从天堂坠入地狱,巨大变故的痛苦中。仁杰全然接受现实,接受自己新身份“小杰”。仁杰受伤期间是老乞丐,还有几个同样可怜的好心难民照顾了他,他才没有横死街头。仁杰看著那些难民方才意识到,“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不是所有人都有好命,像我一样含著金汤匙有那么好的出身,可是我却……罢了!罢了!现下好了,只有靠我的双手才不至于饿死。”
那天黄昏,仁杰有生以来第一次从楚家山庄以外的地方拿到钱——虽然只有六十文。“老板来十个包子。”
仁杰搬运了一天的货,早已饥肠碌碌,多买些吃的回去,回破庙好分些吃的给焦大爷,还有其他照顾过他的难民。“哟,那不是楚仁杰吗?”
“听说他被赶出楚家,功力尽失。”
“你看他穿的像什么样子?跟个乞丐似的。”
一阵窃窃私语,在仁杰身后响起,回首一望,是曾经跟著自己混吃混喝的几个纨绔世子。是啊!楚家大公子被逐出楚家这事,不得闹得满城风雨。想必落井下石之人也是不在少数吧!仁杰并未理会,只是向前走去。“姐妹们看,那不是楚大公子!”
“哟,怎么他都沦落成一个乞丐了,还想上咱们的香闺不成?”
“嘻!嘻!嘻!”
姑娘们风姿妖娆无比,站于醉梦楼牌匾下挥著绢帕,笑成了一团。仁杰不过碰巧路过,却被曾经几个老相好一眼认出,他只想赶紧离开这烟花之地。“慢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幽儿就不信楚公子一个子儿也没有。说话间,骚首弄姿地走到仁杰跟前,故作娇媚道:“幽儿毕竟和公子相好一场,公子若还能拿得出二十两银子,幽儿今夜便再伺候公子一晚。”
幽儿整个柔软身子都贴在仁杰身上,若是以前仁杰早就把持不住了,可是现在却是说不上来的反感。那熟悉的胭脂水粉味直冲仁杰的鼻腔,仁杰竟是一阵恶心反胃。“走开!”
仁杰冷声道。“哼!”
幽儿一脸鄙夷道:“你连二十两都拿不出的丧家之犬,还凶什么凶!”
仁杰从那群烟花女子的叫骂声中迅速逃离。破庙内众人皆吃起仁杰买来的馒头,吃饱后便倒头睡去,仁杰却不似往日般累得栽过去,他躺在一张破草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醉梦楼?纨绔子弟?”
唉——我当初,若不跟著那些纨绔所谓的好友去醉梦楼喝花酒,睿泽便不会生气,便也不会有之后的事……我为一己之私,用上了下三滥的手段,睿泽肯定不会原谅我了,她要恨死我了。睿泽在入云峰还好吗?那夜之后她有同师兄弟们打听过我吗?好想去见她,乞求她的原谅,好想她……仁杰还记得有多次睿泽依偎在他怀中,迷迷糊糊间的喃喃梦呓:“楚仁杰……我喜欢你……”那时的他竟蠢得和猪一样,心里除了美滋滋也一直没多大表示。那时的他只把睿泽当成众多相好中的一个,虽然也是最喜欢的那个,毕竞彼时众星捧月的楚大公子的相好多了去了。现下想起那些醉梦楼的女子那副落井下石的势利嘴脸,仁杰就心生厌恶。而睿泽迷迷糊糊中说著喜欢他的样子,真是愈发令仁杰心动。入云峰同睿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是那么美好,就连睿泽生气打人炸毛的样子也十分可爱……睿泽若是知晓我受到这样巨大的惩罚,会心软吗?会原谅我吗?漏风的破庙里,一盏枯黄微弱的灯烛微微摇曳著,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青年伏在一小破桌上,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挥墨,书写著他离开入云峰之后的处境,遭遇,乞求能够得到心上人的原谅,原谅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混账事。“大半夜的可真冷!”
仁杰,哈的呼出一口气,暖了暖手,仁杰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块,伸进嘴里,咻——咻——“小白,快些出来啊,我穿成这样站在楚家山庄后院被人看到多不好。”
小白,是三年前仁杰在回入云峰时捡到的,一只受了伤的信鸽。小白翅膀上的伤还是睿泽亲手医的,而后仁杰便一直训练小白,让他成为楚家山庄和入云峰之间的信使。仁杰心下着急,恨不得翻墙闯进鸽窝,把小白掏出来,被赶出家门的楚大公子回家偷鸽子,明日成为大昱头号笑谈不说,仁杰抬头看了看楚家围墙,许是武功尽失的缘故,他竟觉得围墙如此之高。“若是还有半点内力,一下就翻过去了,哎……”仁杰焦急地吹了两声口哨。咻咻——清脆尖利的口哨声传进了鸽舍,小白昏昏沉沉中,竟听得一声熟悉的口哨声。它搭耸着的小脑袋立时昂了起来,黑珍珠似的圆滚滚小眼睛立时睁得老大。它歪着小脑袋,仿佛在认真确认这个声音是否真的来自主人。咻——又是一阵熟悉无比的口哨声传进它的耳膜,蓦然它精神抖擞站了起来,伸了伸它那丰满光滑的翅膀,推推搡搡著紧挨着它身侧熟睡的灰色黑色信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展开双翅,飞出鸽窝。扑棱——扑棱——“小白!”
仁杰激动地喊了起来,小白见到主人则更为激动,围著仁杰“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一个劲地挥动著翅膀。“小白,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还是这么大呀!”
“咕咕咕”仁杰伸手抚摸,小白则听话地将头在仁杰手心蹭了蹭。这一人一鸟正在那儿进行深入的情感交流,只听得一声锣响:“噔——”“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仁杰立时将小白揣入怀内,遁入漫漫夜色中。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破庙内回响,仁杰将那份承载他血泪史的信笺小心翼翼卷起,系在小白菊红色的小脚上。扑棱棱——仁杰望著那一尘不染的雪白羽翼,盘旋着飞向那望不到尽头的黑色苍穹时,心下莫名燃起一阵希望,睿泽也许会原谅了我,兴许还会记得我们曾经的美好,这样便也足矣。几天下来,仁杰仍旧每日去城东卖劳力,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直至那一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