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焦老头……”“呜……呜……别死。”
仁杰尚未走入破庙,只听得阵阵呼天抢地的哭声从破庙内传来。“不好,出事了!”
仁杰一路飞奔。“是焦大爷。”
仁杰见数名流民围著奄奄一息的焦老头泣不成声。一只小脏手拉住了仁杰的衣摆哭道:“小杰哥哥,焦大爷害了恶疾,快不行了……呜……呜……”仁杰望著焦老头口吐白沫,呼吸微弱。“焦大爷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仁杰似是没有多余的想法,一把背起焦老头就往医馆内冲。“大夫,大夫救救他!”
医馆内的坐堂大夫瞥了一眼仁杰身上那个口吐白沫的老乞丐一声冷哼。“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救什么?还是个乞丐,有银子吗?”
仁杰左掏右掏上掏下掏,奈何兜都比脸都干净,掏出四十文钱,置于柜台上。坐堂大夫嫌弃地伸出手指数了数:“哼!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快滚!”
跟在仁杰身后的流民皆是赶至医馆,跪于那坐堂大夫身侧。“呜……呜……大夫您行行好,救救他吧!”
“他是个好人,您救救他吧,您发发慈悲。”
“咱们给您磕头啦!您救救他吧!”
那大夫更是显得愈加不耐烦,气急败坏道:“快滚!快滚!一群臭乞丐,别脏了地方!”
仁杰见状更是火冒三丈,他一把揪住那大夫的衣襟,恶狠狠瞪著他,恨不得将人暴打一顿。医馆内却不知何时出现三个手持木棍的壮汉。蓦然,一双颤巍巍如枯树枝般的手拉住仁杰衣摆,他倚在门槛边,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道:“小杰……别闹了……我们回……去吧!我焦老头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也够本了……走吧……别闹了!”
仁杰不懂医术,但好歹也在睿泽身边多年,他也听睿泽提及过,这口吐白沫之症状,并非绝症。只是若延误治疗,那才真有性命之忧。“难道就因为少几两银子,我就要看着焦大爷这样病死嘛?不行!不行!”
仁杰焦急万分,一筹莫展,左右张望间却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嘈杂热闹的街头,一群纨绔子弟众星捧月般前后簇拥着,一袭身着虎皮裘袄的贵公子。“哟!田公子,这可是上等虎皮啊!”
“这得花上好几百两银子吧!”
“田公子家真是堆金积玉啊!”
一时间奉承之词堆积如山,众人眼中皆露出羡慕的金光,更有甚者情不自禁抚上那难得一见的名贵虎皮裘袄,“啧!啧!”
赞叹。田万金闻言自是飘飘然,他也毫不吝啬地将这名贵无比之物展示给一众纨绔,连田万金身边的小厮也是趾高气昂,倍有面子。“田万金!”
一声怒吼从后方传来,众纨绔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青年浑身是灰,衣衫破旧不堪,连棉裤也破了个大口子,里面的棉絮直往外跑,待看清那青年的面容时,众纨绔皆是哄堂大笑。“哈哈哈!楚仁杰好久不见,哈哈哈!”
“田万金,你少说也欠我五十两银子,该还了吧!”
“哈哈哈!”
众人皆是笑得前俯后仰,更有几人笑得直不起腰来。“田公子,哈哈!我笑得不行了,前面那个乞丐在向你讨债呢,哈哈!”
田万金也笑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嘲笑道:“楚仁杰,你现在还以为你是楚家大公子呢,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身份?”
众人皆是对著仁杰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仁杰倒并不在意,他只是想到这个田万金曾也争先恐后向他献殷勤的那副恶心嘴脸,就是被这厮拖去醉梦楼寻欢作乐,才惹得睿泽生气,这恶心的家伙当初跟在他身后不知捞了多少好处,欠了他多少银两……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仁杰越想越恼,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田万金,你是不是想赖账。”
田万金脸色倏然一变,怒斥道:“楚仁杰,你现在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和本少爷说话,你被赶出了楚家,就不是楚家人!本少爷要还钱,自是还给楚家山庄,和你楚仁杰没有一文钱关系,快滚!”
田万金扭头就要走,田少爷身边的小厮一把推开仁杰,恶狠狠道:“小乞丐,快滚。别脏了我们家少爷的衣服。”
转而对著田万金一脸谄媚堆笑道:“少爷,咱们走,别为了这小乞丐气坏身体。”
仁杰望著田万金大摇大摆的背影,怔了怔,确实是田万金欠的楚家的钱,和自己没有关系……可是……可是……仁杰转念便想到那个曾经救过自己的老乞丐奄奄一息,没有银子怕是熬不过今日,不能让救命恩人横死街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仁杰扫了一下那群纨绔,这些富商大户家的公子哥,大抵怠于武学,结伴寻欢作乐,身边也只跟著几个瘦弱小厮,总之无人敢招惹他们,便也不会带著各府上的打手,更重要的是他们出来寻开心,也不愿惹上是非,还极其要面子。“好,田万金。我今日一定要把你榨出油水来!”
“咚咚咚咚锵!”
仁杰一把从街头卖艺人手上夺过锣鼓,紧锣密鼓地敲了一阵。咚咚咚咚锵。闹市的百姓皆被这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吸引,围了上去!商铺内的老爷,伙计,夫人,小姐皆以为有热闹看,纷纷走出商铺,走了过来。就连酒楼,茶楼里那些文人墨客,儒雅贤士,大户人家的小姐也纷纷探出头来。“咚咚咚咚锵!父老乡亲们!父老乡亲们!田兴盐铺家的大公子田万金恶贯满盈!无恶不作!”
仁杰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田万金的鼻子大骂道。“田万金五年前为了抢夺有夫之妇——赵氏,不惜派人乱棒打死赵氏的相公,听闻赵氏父母要去衙门告他,他竟差人暗中烧了赵家的房子,手段狠辣,简直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周围百姓皆是大惊失色,对著田万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田万金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五年前,不懂事才做出这种事,父亲本也花了重金为自己摆平,可今天竞又被楚仁杰给挖了出来,田万金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田万金此人下流万分,极其龌龊,被他玩死的女子简直不计其数。”
仁杰此言一出,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捂住了耳朵,不忍卒闻。百姓骂声也愈来愈大,田万金怎能容忍那么多人对著他指手画脚。“你……你……楚仁杰你血口喷人!”
“田万金,你个畜生!败类!禽兽!人渣!”
楚仁杰望见田万金恼羞成怒之态,骂得更是起劲。似是将前些日子被师傅,父亲打骂的怒气都发泄到田万金头上。“田万金,他除了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之外,还喜欢玩弄幼童,最小的还不满八岁,简直是人神共愤!”
一时间,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要把田万金给淹没了,田万金身边的纨绔公子哥儿皆是胆怯,平日里也都是和楚仁杰厮混在一块儿,楚仁杰自也是知晓他们那点丑事,楚仁杰已是把田万金骂得狗血喷头,又怕火烧到自己这儿来,殃及池鱼那就糟了。“你……你……楚仁杰,我撕烂你的嘴!”
说著便要向楚仁杰冲过去。还未及跨出一步,田万金便被左右的纨绔拉著。“田公子,算了,别把事情闹大,息事宁人吧!”
“就是啊,给他点银子算了,打起来对我们也没好处。”
“田公子,这么多人看着的,打发他点,得了。”
田万金脸色铁青,扫了一眼四周之人。除了布衣百姓,更有与田家有生意往来的富商老爷,也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他深知不能再闹下去,闹得满城风雨,定是要被父亲责罚,也不好收拾局面。旋及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小乞丐,爷赏你的,闭嘴,你快滚吧。”
说罢,田万金便扭头要走。“啊——”田万金惊讶地立在原地,下巴都要“哐当”掉到了地上,他张著嘴望著那个锦冠华服,面目狰狞的老爷,紧张地咽了两口唾沫。“岳……岳父大人……”“我女儿和你的婚约不作数了。”
说罢,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向前走去。“等一下,岳父大人……等一下……”仁杰望着田万金仓皇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哼,我楚仁杰就算沦落街头,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的。”
“够不够!”
楚仁杰将二十两银子置于医馆那坐堂大夫跟前。“够了,够了,嘻嘻!”
坐堂大夫立时喜笑颜开地让徒弟抓药,自己则为焦老头针灸医治。夕阳渐渐西斜,仁杰背著焦老头慢慢往破庙那边走去。焦老头已有些清醒。 “小杰,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二十两啊!这么多!我焦老头这辈子都没见过……”“焦大爷,总之这钱,既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抢的。”
焦老头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好孩子,那就好,那就好……”浓烈呛鼻的中药味弥散在破庙内,仁杰蹲守在小火堆旁边,熬着一锅中药。“田万金不过是得了件虎皮裘袄,看他那得瑟小样,想当初,舅舅带我去塞外游玩时,不知给我买了多少件虎皮裘袄啊,不过塞外那些兽皮都是一叠一叠铺在地上,还有什么名贵狐裘,鹿茸,熊掌,人参满大街都是……”仁杰又用手上的那把破扇扇着火,让火燃得更旺些。望著那破破烂烂的扇子,仁杰却想起一些趣事。“儿时在边塞玩的时候,竟巧遇两个高丽族商人,为了几把折扇,茶叶等不值钱的东西打了起来。不过当年舅舅为自己买的兽皮裘袄也没要几个银子,那个田万金却买了好几百两银子,真是……”蓦地,仁杰脑海内灵光一现,“嚯”地站起身来。物以稀为贵,对,舅舅曾对我说过,物以稀为贵。我的虎皮裘袄是在塞外买的,当然不要几个银子,而田万金却是在京城购置的,自是价值连城。哎呀!仁杰的心突然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若是我将中原烂大街的食盐,折扇,茶叶之物贩到边塞去卖,再低价买来兽皮,人参之类的高价卖给大昱大户,这样来回倒腾几次,可不就赚大发了嘛!为焦大爷治病花去五两银子,仁杰从怀中掏出从田万金那儿坑来的十五两放在掌心上掂的掂,十五两银子,除去来回一趟去塞外路费,购置廉价食盐,茶叶,折扇之物的费用……仁杰脑海内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哈哈哈!这样一算倒是稳赚不赔,总比在这一天天搬砖要来得强。焦老头喝著温热的中药和其他流民挤在火堆旁,听他诉说著他发财的春秋大梦,除了焦老头等几个年纪较大的流民对去往边塞的遥遥之路起了畏惧之心,其余众人皆赞许仁杰的生财之道,更有两人表示要同仁杰同去边塞。深夜,仁杰躺在草褥上美滋滋地晃着腿做着他的发财梦却听得。咕咕——咕咕——“小白,是小白”仁杰“腾”地一下从草褥上弹起,瞬时就瞥见小白的橘红色小脚。啊——睿泽给我回信啦!仁杰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恨不得绕著大昱跑个三圈。小白见主人突然高兴得手舞足蹈,竟也跟著摇头晃脑起来。那封长信上竟是没有一句责骂仁杰之言,满满的都是担心和思念,甚至是自责……仁杰已是感动得泣不成声,他看到的是满纸的担忧,他看不到的是睿泽写这封信时的声泪俱下。那日睿泽醒来之后,就一直卧于床榻歇息,直至午时也不见昨日那罪魁祸首进房来哄哄她。睿泽本是气恼地想将楚仁杰扒掉一层皮,可当她踏出屋内的那一刻,就立时感到四周异样的氛围。睿泽听及几个师兄聚在一起,纷纷议论昨晚之事。“楚仁杰昨夜被师傅打得半死……赶下山……逐出师门……”睿泽心脏猛然被冻住了一般,颤抖的四肢却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原地。仁杰走了……走了……离开入云峰……走了……睿泽脑海一片空白,良久良久,失魂落魄的她拖着千斤重的步子回屋后呆呆坐于床沿边,好似一切都如幻觉般,被褥上还残留著仁杰的气息,昨夜那个嬉皮笑脸的人还死皮赖脸缠着她……“昨夜之事,只是仁杰荒唐之举,可毕竟她早就和仁杰承欢雨露。”
这样想着便决定出门去入云阁向杨成誉坦白她和仁杰的关系,可刚踏出一步,却停住了。“我和仁杰是什么关系?”
睿泽猛然意识到:“仁杰离开入云峰后,自是回楚家风风光光当他的大少爷。山下繁华至极,醉生梦死,几日后,风流成性的楚仁杰还记不记得我是谁?楚家二老也定会选好楚家大少奶奶的人选……”睿泽一阵揪心疼痛,她轻轻收回那只已踏出去的脚,缓缓把房门合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被牙齿咬出血的嘴唇。睿泽怕是也不愿承认对仁杰的思念犹如藤蔓般疯狂生长。半醒半梦间,她甚至幻想著仁杰过几日便又会在入云阁内死皮赖脸地向爹爹讨饶。就像以往很多次很多次那样。而爹爹也会看著楚大侠的情分上,再次让仁杰留在入云峰。这样幼稚可笑的想法就如无穷无尽黑暗中一点微弱烛光,支撑著睿泽度过那浑浑噩噩的三十多天。直到那一天,小白“咕咕咕”地落在了他的窗前。“爹爹……爹爹……”睿泽一路哭喊著,一路冲进入云阁。“爹爹……仁杰他被楚家赶了出来,他现在没了武功,又流落街头……”杨成誉听著睿泽焦急地哭诉,轻抿一口杯中茶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吐出几个字:“那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睿泽见爹爹这般气定神闲,更是心焦如焚:“我不管……我要下山去寻他。”
“什么?荒谬!”
杨成誉被睿泽这一句气得满脸胀红,他从上到下扫视着睿泽,最终眼神定格在睿泽手中的信笺上。杨成誉一个箭步夺过睿泽慌忙藏于袖中的信笺。“满纸胡言乱语!”
杨成誉怒极,将信笺往脚边暖炉内一掷。“爹,别……”睿泽立时冲了上去,信笺悄然飘落,熊熊燃烧著的火苗迅速贪婪舔舐了它的一角,同时也灼伤了睿泽柔软的手。“泽儿!”
杨成誉大惊,一脚将脚边的火炉踢翻。“快让爹爹看看伤到没有?”
睿泽倔强地从杨成誉手中抽出那有些红肿的手指,背过脸去。“泽儿,你怎么这么傻?”
杨成誉见睿泽仍旧死死粘着那已被烧焦了一个角的信笺,心下一阵抽痛。“那个楚仁杰花言巧语来骗你,就是要你可怜他,好让你傻傻地跑去找他,他若真心喜欢你,就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霸占你,你知道他那种纨绔子弟有过多少女人吗?你根本就不懂男人,若这入云峰上还有什么别的小师妹,你觉得他还会来找你吗?他不过是寂寞了……”杨成誉已不忍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望见睿泽两行青泪扑簌扑簌往下淌。杨成誉顿觉心疼,伸手就要去为睿泽拭去泪水,睿泽倔强地把脸撇过去,推开杨成誉,伤心地就往入云阁外跑。“睿泽,爹爹不准你下山去寻楚仁杰,以后都不准你见他。”
杨成誉在入云阁内冲着睿泽逃离的背影大喊道。楚仁杰收到睿泽回信的那日,也绝对想不到睿泽是怎样用她那被灼烧的手,声泪俱下地写下这封信,仁杰只当睿泽已原谅了他,美滋滋地同小白一起摇头晃脑起来,转身便将这几日的遭遇,见闻和他那准备去塞外倒买倒卖的发财大计都通通写下……往后的那几日,仁杰倍儿精神地筹备着去塞外通商之事,白日里四处收集廉价大昱货物,夜里便挑灯写著信向睿泽倾诉这几日的见闻。每次收到回信时,仁杰就好似觉得睿泽就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一切准备妥当后,便要出发。仁杰连同两名流民以及载满货物的马车一同离开这热闹繁华的安平城。临行前,仁杰拍着胸脯对焦老头道:“焦大爷,您对仁杰有恩,他日仁杰发财后定会报答。”
焦老头则抓了抓头,高兴道:“好小子有出息,老头我等着!”
仁杰悄然回首,望了望那身后人声鼎沸的安平城。田兴盐铺生意,因他上次那么一大闹,变得萧条许多。官府也着手重新调查五年前赵氏一案,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有楚家大少爷变成田家大公子,他顿觉万事万物总在不断变化,但也有不变的事物。比如他和睿泽之间的感情,仁杰摸著胸口贴身收藏的信笺,眼里满满的是爱和感动。仰望天空,总是可见小白往返于入云峰与边境的身影,小白自是不晓得它身系了两颗相爱却不得相见的心,它只是晓得主人每次收到它从入云峰带回的信,都要像个二傻子一样摇头晃脑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