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至正月初九,雪下个不停,大昱军士与羌陵蛮子在峡鲁关,丹胡平原两地短兵相接,大大小小的战役多达数十次,双方捕获战俘达百人,死伤千人。正月初九,夜。不大的宾舍里没有一点风,昏黄的灯烛下是两封信笺。一封信上满是娟秀小楷,另一封信上只有龙飞凤舞四个字。翊炀独自坐在宾舍内,他的目光始终盯在阿鸢信上最后一句话上。“翊炀,若贺兰昌朔一朝败于你手,留他一命,善待羌陵兵卒俘虏,以扬我朝泱泱大国之威。”
“阿鸢,你太天真了,把一切想得太简单……”翊炀一个人自言自语,你说留他一命就留他一命,我全部都听你的,不过仁杰,睿泽的血仇,我一定要让贺兰昌朔付出锥心的代价,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种复仇方式,要比杀了他来的更加畅快,贺兰昌朔,你给我等着!眼角一瞥,“不择手段”。笔走龙蛇的四个大字印进翊炀火一般的瞳孔里。他慢慢摊开紧握的拳头,几枚小小的药丸静静躺于掌心,或许不该称那些黑色的东西为药丸,每个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表面覆着奇特的纹路,倒同蚕蛹有几分相似。一阵铁蹄震动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踏碎了河阳城内所有人的梦境,那密如雨点的铁蹄声,如天边惊雷滚过,那阵势至少是万余人的军队。片刻后,沉睡中的河阳刹时苏醒过来,民宿宾舍相继将火把点燃,黑暗中的城郡竟亮得如同白昼,欢呼声沸腾了整个河阳,直至那个赭色短袄的少年出现,将整个河阳推上兴奋的沸点。“阿勋!”
“阿勋!兄弟们来了!”
“祁勋!”
马背上身着赭色铁甲的北绥军士忽而高呼起来,二万军士赶路的疲惫在此刻一扫而空。翊炀侧耳,他听见张祁勋兴奋地呼喊声,那是同故友久别重逢的喜悦。翊炀嘴角上扬,露出个得逞的微笑,喃喃道:“是时候了。”
忽而他眼波一转,露出了阴狠复仇的神色。正月初十,子夜,河阳牢狱。牢房里,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不知哪个角落漏了风,霉味与酒味飘散在一块儿,混成令人作呕的恶臭。在这座牢房中关押的都是羌陵战俘,他们中有普通兵士,也不乏军阶较高的百夫长,狱卒也并非普通兵卒,而是邺方军中的精英。平日里,这些狱卒是禁止饮酒的,可今日他们却破了例,二万北绥军来援的消息,让所有大昱军士振奋喜悦。“醒醒!”
“蛮狗给老子醒醒!”
狱卒头儿拿着手中的铁棍,不断敲击铁栏杆,发出巨大声响。鄂尔从睡梦中惊醒,他的头很痛,仿佛已睡了一天。“蛮狗!”
狱卒头儿对着鄂尔大骂,“老子告诉你们,你们……死定了……别给老子狂……”鄂尔是这群战俘中军阶最高的,他看着面前满脸酒气的狱卒头儿,猛然间燃起了莫名的希望,他的手臂在背后悄悄运功,等待最佳时机。“看什么看!看个屁!小心老子打……打你,狱卒头儿打了几个酒嗝,隔着铁栏杆挥舞了一阵手上的铁棒,蓦地,一头栽了下去,倒在铁栏边。鄂尔狂喜,他早已看见那狱卒头儿脖子上那一串钥匙,他知道机会就在眼前。一阵细碎的声响后,鄂尔一个接一个地去摇他的兄弟们,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醒醒!都醒醒!”
几个蛮族兵士艰难睁开眼睛,神志从遥远的地方慢慢摸索回来,“醒醒!鄂尔又是一阵猛摇,他指着醉倒在地上的狱卒,数十个羌陵兵士互相递了个眼色。数十匹黑马撕裂漆黑的夜空疾驰。鄂尔听见远处牢房狱卒头儿的怒骂声,“蛮狗跑啦!快追!”
“快追!”
鄂尔不顾一切挥舞马鞭,沿途抢来的战马因剧痛向前飞奔,一路撞开阻拦的大昱兵士。狱卒头儿高呼着,大喊着,却以眼神禁止身边追出去的狱卒。“头儿?”
狱卒头儿望着那些蛮狗远去的背影,低声道:“这都是将军刻意的安排,否则你以为我们中午迷晕他们做手脚是干嘛的?”
鄂尔率一众羌陵兵士直往侧边城门冲,那里防守最为薄弱,喊杀声从身后响起,鄂尔抢夺武器,边退边杀,不消片刻便杀出一条血路,成功突围。众羌陵兵士心中狂喜,感谢天神庇佑,战马犹如离弦之箭向陇北直冲而去,那里驻扎了他们的营地,鄂尔他们狂呼着,就像走失的孩子终于看到家的方向。正月十一清晨。邺方军中万夫长陆辰浩正同聂威一处说话,祁勋碰巧经过。“聂威,将军昨夜是否也私下召见了你?”
陆辰浩问道。聂威微微点头。“那你知道整个作战计划吗?”
聂威摇头,将军是不会把整个计划轻易说出来的,他要做的事,也从不告诉任何人。”
“任何人吗?”
祁勋蓦地将脖子伸了过来。“对,任何人。将军的心思,你莫猜。”
聂威顿了顿又道:“在邺方皇城时就是这样,将军会将各人要完成的事下达出去,我们跟在他马后的人,只要执行好他的命令就成。”
祁勋叹道:“将军太谨慎了,甚至没将我们召集起来一块儿商讨,是不相信我们还是担心有细作?”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将军一向将自己藏得很深。”
聂威一摊手道:“将军在邺方城中,有个丑鬼文士,那人极聪明,同我有些交情,那文士也常被指挥着做一些没来由的事,她说过将军的决策总有他的道理,既然在将军手下办事,就要相信他,办好他交代的每件事。”
祁勋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他觉得聂威说得有道理,可在他所认识的人中,包括他师傅赵子固,都是因为懂得彼此,所以相信,可要想懂得翊炀,简直就是白费脑筋。“喂!祁勋!想啥?就问你一句话,你信不信将军?”
聂威一掌重重拍在祁勋肩头。“嗯……我信。”
祁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一个谜一般的人,也许那个人曾救过他一命。“那不就得了,别傻站着,我们各自回营,好好准备,三天后,听命令,发起最后总攻!”
“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