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身旁的男人,男人半边脸颊高高肿起,神情凝重,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显是将万千痛苦,伤心都强压心底,那样的翊炀,阿鸢看着就十分心疼。“这是礼部送来的喜服,太子殿下试穿后,若有什么不称心之处……”“滚!”
阿鸢一扬手,将托盘打翻在地,玄色喜袍也散落在地。小太监差点惊呼出声,亏得及时捂住了嘴,“完了……这可不是祥兆啊!”
“你们别瞎忙活了!”
阿鸢在长乐殿中大喝一声。正在布置喜房的宫女太监们惊得不敢动弹。“这里没有什么婚礼!也不会有什么太子妃!都滚出去!”
侍从们如受了惊的鸟雀般争先恐后朝大门外涌去,生怕稍慢一步,便被太子殿下宰了。喜气洋洋的长乐殿,惟剩下两个人。阿鸢已是了解瑾渊的意思,她毫无后顾之忧地冲上墙壁,动手撕扯那沾金沥粉的双喜大字。“我不要成亲,我不要!”
太子嘶吼着将所有器皿打翻在地,桂圆、红枣、花生滚了一地,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满地瓷瓶宝器残骸。“没有婚礼!没有太子妃!没有!”
大红绸带纷纷被撕扯下来,高挂在房梁上的那些也被跳起来的太子殿下粗鲁地毁掉。大红色的绸布横七竖八凌乱地盖上那些可怜的碎瓷果品。男人第一次见识到这攻击毁灭般的破坏力。翊炀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阿鸢小牛发狂般的模样,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我不要太子妃!”
阿鸢吼着冲向喜榻,双手刚揪住龙凤双喜床幔,腰部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整个身体被带着后退数步,脚下一崴,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翊炀,你别难过,我这就把这些东西统统砸掉。”
“别闹了,没有任何意义,东西砸了还会有新的送过来。”
“眼不见为净,我不想你见着这些东西生气!”
“殿下,皇后娘娘已是下了令,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我可以装作看不见这些囍字,可五天之后?难道我可以无视你的太子妃仍旧在长乐殿自由出入吗?”
“这……这……我……我会想到办法的,还有五天,我能想到办法……”阿鸢声音越说越低,显是没有半点底气。翊炀不再多言,抚着怀中人的脸颊叹息,暗暗的想:“宝贝,事已至此,你还能有什么法子?这件事我会解决的,我不准任何人成为我们厮守的隔阂。”
入夜,绵柔夜风轻轻凉凉吹拂人的脸颊。“还疼吗?”
阿鸢不知几度用冰块敷着男人高肿的脸颊。“没什么大碍。”
男人勉强挤了个微笑出来。阿鸢认真对着那张喜欢到不能再喜欢的脸,看了又看,“肿也消得差不多了,摸摸。”
二人比肩坐于长案边,阿鸢正想同翊炀商量如何应对这场婚事,却觉腹中绞痛袭来。“翊炀……我……我……”阿鸢神情倏然一变。“再忍一会儿吧,别药瘾一上来,就想着恸绝。”
“好吧!”
阿鸢虽是答应下来,可却变得异常烦躁,一会儿伏在长案上直喘气,一会儿又把自个儿蜷成一个虾米,坐卧难安,游走全身的疼痛泛了上来,斗大的汗珠直往下淌,阿鸢便以翊炀为圆心,绕着他不住走走停停,时不时蹭蹭翊炀的后背,如此折腾了一个时辰,控制力极低的阿鸢伸手就去翊炀怀里,腰带边上上下下摸索寻找,未果,索性钻进男人怀里,来回蹭着,疼得直哼哼。苍白的双唇不断嗫嚅,咬字不清,哼了许久。“翊炀……难受……我好疼……”“受不了……”“真的……要撑不住……”一声长长叹息后,鲜红色药丸如期而至。不片刻,翊炀怀中的人不再乱动,甚至懒得说半个字,阖上双眸,静静喘息着。“阿鸢?”
“嗯?”
“我们早些歇息吧。”
“嗯。”
李翊炀将阿鸢抱上榻去,掀起那大红双喜床幔时,心中一动,翊炀环顾四周,房梁上高高挂着些零星的大红绸带,幸免于难的囍字仍是贴在几扇窗户上,乍一看,仍可算个喜房,翊炀再一低眉,心中狂跳。阿鸢静静躺在喜榻上,青丝墨淌般铺满半张龙凤织锦的红床,一条长长的金丝红缎喜被,整整齐齐放置在阿鸢身侧,微风吹拂,大红床幔犹如水波般轻轻荡漾,如翊炀现在的心情。心底某一处腾起了强烈的愿望。近乎进入梦乡的人,忽地被强大的外力摇醒。“阿鸢!阿鸢!”
阿鸢正是全身瘫软,连眼皮也不想抬一下。“今夜我们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吧!”
阿鸢阖着双目,没有看见男人孩童般喜悦的渴求目光。“拜堂?什么都没有……去哪儿……向谁拜堂?”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却浇不灭翊炀心中的渴求。“礼部不是送来件喜服?你穿上喜服,咱们去花园对着天地神明,对着月亮……”那喜服是新郎官的样式,“我不穿,想穿你可以穿,不过我看见那喜服心里就烦。”
阿鸢一句话否决翊炀的想法。翊炀傻子般站在床头边,足足愣了片刻。“那……那就省了这个环节……”翊炀低低自语了一句,深吸一口气,取出那个今日早些时候宫人送来的葫芦,其上龙凤呈祥的彩绘栩栩如生,显然是给殿下大婚预先准备的。翊炀摸出腰间佩刀,白光一闪,葫芦从中间裂成两半。突——突——突——清澈酒水盛满那两片葫芦。“来!阿鸢,这合卺酒总是要喝的。”
阿鸢半睁双眸,见得那缓缓朝她送来的半片酒葫芦。“翊炀,我方才刚服下恸绝,药效都未过,现在如何饮酒?”
翊炀高举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缓缓缩了回来。那个左右手各持半片葫芦的男人,看着喜榻上懒得再睁开双眸的少女,嘴角剧烈抽搐了几下。澄清酒水中倒映出男人努力克制怒火的暴戾神色。“罢了……这喝合卺酒……也跳过吧……”哐啷——两片葫芦应声而落,酒水洒了一地。“额?”
阿鸢听得声响,动了动身子,慢慢睁开双眸,眼前景象是一片模糊。“咔嚓。”
巨大清脆的声响在耳畔炸开,骇了迷蒙中的人一大跳。“李翊炀,你做什么来剪我头发?”
李翊炀握住阿鸢那一缕长发,单方面宣布,“我们正在行结发之礼呀!”
说着将一把明晃晃的剪子递到阿鸢面前,“来!阿鸢,你也剪下我一缕头发来。”
翊炀满脸热诚认真阐述。“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我们将两缕长发互相缠绕起来,以誓结发同心,相爱永恒,生死相依,永不分离……”锋利的剪子在阿鸢眼前晃来晃去,阿鸢不免有些膈应。“把剪刀拿开!你在折腾什么?我是真累了,要睡了,你自个儿剪不成吗?今夜你怎么这么烦人?”
说罢,倒头栽进香软的喜榻中。“我烦人……我烦人……可这必要的仪式还是要的……”男人杵在原地,像一块巨型木头,等待少女的回应。等待的时间每流过一寸,翊炀心中的积怨就多了一份。最终,少女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咔——男人手中的剪刀断为两半,五官也因怒火而扭曲起来。“阿鸢,我叫你剪下我一缕长发,你办不到是吗?”
男人的声音蓦地变得阴森森的。没人回应他这个问题。李翊炀抬眼环顾喜房,再看喜榻上的人,心境却是变了。“我李翊炀今夜洞房花烛,新娘却这也不愿意,那也不配合,这成了什么样子!”
“阿鸢,你得了恸绝后,就对我不理不睬了,明晚……哼哼……”“就算你不配合,这洞房花烛也要继续下去!”
手中还握着阿鸢那一缕青丝,翊炀怔怔看了片刻,掏出随身腰刀,切下自己一缕头发,两缕长发缠绕一起,合而作一结。李翊炀单方面激动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了个大大的弧度,这笑容中有几分苦涩,有几分喜悦就不得而知了。他兴冲冲蹲伏在喜榻旁,将手中那合成一股的束发在阿鸢面前晃啊晃的。“礼成了,这结发夫妻之名,可是坐实了的。阿鸢,天地为媒,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呵呵呵呵…喜榻上的少女早已沉沉睡去,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呵呵呵呵…李翊炀笑得癫狂,实在是太高兴了,今夜过后,他李翊炀就是有家室的男人了,他小心翼翼将那结发珍藏进一个精致锦囊中,贴身收好后,忽地,翊炀身形一闪,翻墙倒柜,努力寻找着增加仪式感的东西来完善新婚夜的美满。一对双喜桌灯被摆在了床头,翊炀翻出所有双喜字的大红蜡烛,足足上千盏,翊炀一一用火石将其点燃,这是项浩大工程,翊炀却怀揣着喜悦显得十分耐心。收于柜中的红色绸带与沥金喜字又被重新摆在显眼的位置。没有人替李翊炀作主,新郎官便亲自动手布置起婚房来。阿鸢顺畅平稳地呼吸受到巨大阻力,身上压了个什么沉重的东西,嘴巴也被堵上,灼热的气息不断扑面而来。唔——这种被禁锢束缚的感觉极不舒适,惊得阿鸢立时睁开眼眸。“翊炀?”
一番浩大工程下来,翊炀已然将方才那怨笃抛却,又见得阿鸢在怀里苏醒过来,心中更是兴奋。“宝贝,我们该进行最重要的一步了。”
“什么?”
阿鸢如梦初醒,浑然不知所云。翊炀见怀中之人,一脸迷迷糊糊的模样,更是激动,宠溺地亲了亲阿鸢的耳垂。“就是圆房啊!”
“圆房……圆房?可这些时日,我们夜夜睡在一起,何来圆房之说?”
翊炀难掩喜悦,柔声解释道:“可今夜不一样啊!阿鸢你看!”
阿鸢被抱着半坐起身来,抬头望去,漫天大红绸布,挂满房梁,如片片红云卷舒飘荡,低头而望,一地双色红烛摇曳,犹如一片星海闪耀,随处可见的大红喜字,将整个室内的温度增加了几分。李翊炀满心期待怀中人的回应。阿鸢当真是大梦初醒,她眼角瞥见扔在床底的两片葫芦,断了的龙凤剪刀,迷蒙的意识下,说出了些不该说的实话来。“翊炀,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些礼部送来的婚典用品,不是现在给你用的。”
话未说完,阿鸢竟是感到全身一阵轻颤。抱着她的一双大手颤动不止。不是给我用的……不是给我用的……李翊炀如遭雷击,伤人的不是已说出口的话,而是尚未脱口的,这些婚典用品是不日后为太子妃准备的。漆黑的眸子,那满腔柔情瞬间冷却,渐渐转化为阴冷。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阿鸢!你不要做梦了!你如今已是我的结发妻子!哼!太子妃,那个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长乐殿!我就是霸占了她所有婚庆用品,我就是强占了她的位置,又怎样?”
“翊炀……”阿鸢察觉到了异动,“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啊——阿鸢忽地被向后一推,倒在喜榻上,确切地说是后脑勺重重砸在喜枕上,幸而喜枕质地柔软,可阿鸢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推力骇了一跳。“作甚么?我知道你闹情绪了,有话可以好好说,犯不着这样粗鲁!”
呲啦——襟口处被一下扯开。“你疯啦?干什么啊!”
翊炀骑到她身上,冰冷两个字吐在阿鸢脸上,“圆房!”
阿鸢本就为婚典之事苦恼,现在半点心情都没有。“我不要,心里烦得很,给我下去!”
“不要?哼!我们今夜洞房花烛,你不要拜天地,不肯喝合卺酒,不愿行结发之礼,我都由着你。今夜我对你一忍再忍,圆房你都不肯?这事由不得你要不要的。”
“李翊炀,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别……别……”说话间,阿鸢已被扒了亵衣。不妙!阿鸢正欲逃跑,却被一把抓回来,扔在榻上,李翊炀狠狠甩下那大红床幔,按着阿鸢就来行使作为新郎官的权利。那顶龙凤双喜床幔剧烈抖动起来,不断传出带着些许痛苦的大叫声。阿鸢反抗的愈烈,翊炀粗暴的动作更是肆无忌惮。是啊,他又有什么好忌惮的?如今,陈琛已离开东宫,长乐殿不会再有哪个侍卫敢未经允许擅入内室。今夜谁都不会来坏了他李翊炀的大喜事。大叫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转为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最后是极低极低的抽泣……后半夜,那一地的红烛,仍是如星辰般闪耀。李翊炀不计其数的行使了作为丈夫的权力后,已然沉沉睡去。惟留下他怀里的那个人在梦与醒的边缘不安徘徊,莫名的恐惧占据了她全部睡意。床幔外烛火雄雄燃烧,阿鸢无法忽视她身上的那些淤青,牙印,痕记……还有那种痛……回忆方才那一番,阿鸢是没得到半点快乐,只觉得被迎面扑来的疯狗一阵乱咬撕扯,爱意是没有感受到,倒是有一种受尽屈辱的痛苦。那时她被翊炀扯住头发,死死按在喜榻上,翊炀面露凶光,好似在她身上宣泄心中的愤懑不满。“分明我不愿意,翊炀硬要胡来,他这样又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分别?翊炀不能打着爱的旗号,对我这般掠夺……”阿鸢不知第几次凑到翊炀身旁嗅着,她这一天都和翊炀待在一起,可她还是一再尝试希望能嗅到翊炀身上有一丝酒精的气息。“如若不是因为饮酒,那翊炀又为何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举?”
“是因为什么呢?是为什么?”
阿鸢辗转难眠,她望着头顶那大红床幔,纱幔映着烛光,如同红云一样压了下来,压在阿鸢心口,这云上还刻了个大大的双喜字。囍……囍……阿鸢痴痴对着那个大红喜字呆了半响。“我知道了!”
“是因为太子妃的事情,才将我温柔体贴的翊炀生生刺激成今夜这个样子!”
“所以……所以……只要翊炀不再为菲菲之事愁苦,自然会同以前那样对我疼惜有加。”
在黑暗中摸索的阿鸢,心境豁然开朗,仿佛眼前折射出一道光柱,可以继续指引她走向幸福的远方。不曾想,这道光柱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罢了。然而,此刻的她却是喜悦的,终于找到了个借口为翊炀开脱,也可好好安慰自己一番,赶紧忘掉今夜遭受的屈辱,沉浸在自我幻想中,憧憬未来美好的人是傻,却是快乐的。“当务之急是要阻止这场错误的婚典,否则翊炀定会被活活逼疯,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刺激了。”
菲菲……六岁的小女孩纯真明媚的模样,浮现在阿鸢脑海,九年了……菲菲当出落成个小美人了,但只是我从未见过她,忽地百转千念,她开始想象菲菲现在的模样来……记忆中的她活泼好动,如同一只小鹿惹人怜爱,菲菲欢快嬉戏玩闹的画面如年画般闪过眼前,阿鸢嘴角不禁噙上一抹笑意,渐渐地笑意却发了僵。“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拒不迎亲,将菲菲拒于长乐殿外,好残忍……就这样被退回连宅,菲菲日后又该如何嫁人?”
“娶回来……然后……置于一旁吗?菲菲本是那样天真烂漫,本该寻找自己的幸福。就因为这场错误的婚典,夜夜独守空闺,成为宫庭阴谋的牺牲品,更残忍……”哥哥和我都不愿这一切发生……惟今之计……也许,我还有个办法……不过得冒个险……阿鸢蹑手蹑脚,慢慢移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大腿。“翊炀?翊炀?”
阿鸢试探性唤了两声。阿鸢见翊炀睡得正沉,抓紧时间穿上外袍,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拾掇干净。咔——窗枢开了条缝隙。一道身影跳出窗外,掉在灌木丛里,发出细碎声响。此刻。喜榻上沉睡着的野狼忽得睁开双眸,目光逼人。“我的猎物跑了!”
“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