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明星稀。长罗街,漆黑寂静。一道身影突兀地撞破夜的死寂,形单影只的太子殿下,瞻前顾后,一路小跑向前。阿鸢手心微微出汗,心脏狂跳,一半庆幸,一半着急。“趁着换防偷溜出宫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可是连宅呢?连宅呢?”
阿鸢努力依着童年时碎片般的记忆搜索,单调脚步声踏碎夜的静谧。月轮下,一个漆黑的影子不着痕迹地划出一道长弧,极轻,像是在随着夜风浮动。“就是这儿!”
阿鸢喜出望外,她抬首,面前是一堵高墙,翻跃过去便是连宅后院,毕竟,夜访小姐香闺这种事情,她目前是大昱王储,自然不能走正门。阿鸢向后数步,深吸一口气,调用上全部内息,向前加速急冲,三两步上墙……差一点……摔落……爬起来,再来……加速……上墙……又失败……如此反复几次,阿鸢摔在地上,一身的泥尘,她左右观望,竟寻不得一件工具。“哎呀!”
阿鸢一拍自己脑门,“我怎么给忘了?”
阿鸢伸手入怀,掏出系着搭钩的长绳来,她将这飞钩举过头顶,快速旋转。呼呼——飞钩甩风,甩的是有模有样。呼呼——“为何本太子会使这种毛贼的把戏?”
“哦!想起来了,陈琛教的。”
“为何太子贴身侍卫会教给本太子甩飞钩?”
“哦……大抵是孩童时贪玩嚷着上树上墙的,陈琛怕我摔了,便教我利用搭钩和绳子的力量甩过去。”
阿鸢想着陈琛一时分了心,手上力道一慢,绳子立刻软了下来,把她自己给缠了起来。……阿鸢一时间觉得丢人,不过好在旁边并没有人,她无奈只能将自个儿从绳子中解出来。隐在漆黑夜幕中的那双瞳孔,映出这样滑稽的场景。望着少女笨拙的动作,那个黑衣人没有觉得半丝好笑,他静静站在远处与黑暗融为一体,一双满是怨笃的眸子死死盯着正在解身上绳子的少女。“阿鸢,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趁着我熟睡跑出来,想做什么?”
男人知道,这儿是连宅后墙,事实近乎摆在眼前。“那我一路尾随,现在又傻站在这儿算什么?”
“暗中守护?保护?追随?阿鸢你千万不要让我看到令我失望的画面,我会疯的。”
两年来……那些……山盟海誓,今天晨起时,阿鸢还将我的手放在她的心口,对我说,那里除了我,没有别人的位置。可为何又为了乔瑾渊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丢下新婚之夜的我?难道我还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重要?任何一个旁观者看来,一个人深更半夜行色鬼祟,不是偷盗就是心里有鬼,可不到最后一刻亲眼所见,男人就愿意相信阿鸢,为他们的感情保留美好的幻想,他不得不选择相信阿鸢,如若不然,男人当真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呼呼——飞钩重新在阿鸢手中挥舞起来,一扬手,飞钩被扔进连宅后院,钩回来些草屑,树叶……阿鸢不断尝试,变着各种角度,希望这钩子能钩上些结实的树木。男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连宅高墙内,那个银质钩子不断的在他眼前起起落落,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阿鸢……你执意要见连菲菲?好……好……”一只大手伸向那飞来的搭勾,一瞬迟疑,大手愣在半空中。“阿鸢,你深更半夜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千万别让我失望,否则别怪我……”大手猛地抓住搭勾,刺入巨木树干足有半寸。“哈!钩上了!钩上了!”
阿鸢高兴得差点惊呼出声,她向后用力扯了扯,十分满意。借着绳索攀爬上墙,绝对是个易事,攀上墙头的那刻,整个连宅尽收眼底。“和童年的记忆差不多,菲菲的闺房当是在花园后,走过一条小桥,再往北走一会儿就是了,毕竟儿时被瑾渊扮成小书童,跟在他身后来过几次。我铁定能找到,只是现在该怎么下去?”
骑墙难下的窘境,加之墙的高度,让阿鸢犯难,正当她左顾右盼之际,不知何时,墙根处冒出一双雪亮的眼睛,正睁得老大,简直雪上加霜。大黄狗……一人一狗,两相对峙。当然极远处,飞檐翘角后,“大黑狗”藏匿得极好,正默默注视这一切。“你……你千万不要冲动!”
“汪!汪!”
狗吠声在静夜中显得万分突兀,阿鸢惊得四处观望。“汪!汪!汪!”
嘘——阿鸢做了个噤声手势,可是大黄狗不懂,凶巴巴地狂吠起来,大黄毛发竖立,尾巴直伸,一双耳朵充满力气竖了起来,目光凶恶。大黄狗绝不会因为骑在墙头上的人是那万金尊贵的身份而温柔半分。它前身下伏,后身高隆,完全一幅扑伏状。一旦狗做出这样的动作,就是要发起进攻了,她记得陈琛对她提过。“我不能跳下去,否则定遭恶犬撕咬。”
汪汪汪!大黄吠得更加厉害,仿佛在说,分明是你半夜爬墙,凭什么说我是恶犬。好不容易溜出宫,又爬上了墙,已是成功一半,岂有放弃之理?可恶犬狂吠不止,定会被宅中守夜人发现。屋檐上“大黑狗”才觉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阿鸢在犹豫踌躇些什么?“直接寻个石子砸向那牲畜的要穴,它自然就清静了,唉……阿鸢,没有我,你又能成得了什么事……”“大黑狗”指间夹起一小块瓦砾,正欲行动,却又滞住了。狗怎么可能狂吠一阵后就突然倒下,我这样做,等于是暴露身份。阿鸢正是进退两难之际,忽的她想起陈琛的话来。“殿下,路遇恶犬,万不可慌张逃跑,拿个东西对着它的眼睛,同它对峙逾回。”
念及此处,阿鸢寻不得什么物件,慌忙中将外袍脱下。拧成一团,对住大黄狗的脸。狗子忽地不吠了,它怔怔盯住阿鸢手中那团东西。那东西移到哪里,狗的脑袋就转向哪里。狗头向左缓缓移动……向右缓缓移动……又左右缓慢摇摆个来回……”“所以……然后……该怎么办?”
阿鸢努力搜索陈琛说过的那些只言片语,大抵是同恶犬迂回之际,他定会赶赴殿下左右,亦或殿下可大声呼救之类的,不过这些话放在这个档口,完全成了空谈。“管不得那许多了!”
阿鸢忽而扬手,将手中的那团外袍猛得向前掷出。大黄狗猛地回头,向前追逐半空中划出的抛物线。汪——说时迟,那时快,阿鸢趁着这短暂间隙,抓住身侧长绳,猛地一荡。哐——整个人撞在后院那巨木上,树叶哗哗发出嘲笑声。锦衣玉食的太子没时间叫苦不迭,转身在草坪上打了个滚,踉跄狼狈而逃。大黄狗嘴里叼了那团衣袍,听得轰然巨响,掉转狗头,“毛贼”已逃向后院深处。大黄似知自己被嬉耍,弃了那衣袍,撒开狗腿子追上去了,一路狂吠起来。汪汪汪——太子殿下在前面狂奔,大黄在其后穷追。狗吠声就在身后,阿鸢似能感受到狗子鼻息中那股灼热,愤怒的气息。加速逃窜,人在应激状态下,总能爆发巨大潜力。健步如飞,气沉丹田,展开双臂,足尖点地数下后,阿鸢竟是腾空飞跃数丈。大黄怔了一刻,屋檐上的“大黑”也呆住了。“凌空虚踏?阿鸢竟会这个?”
大黄再次不顾一切狂吠起来,追着那个身影奔跑。哐——横飞而来的铁棍狠狠打在大黄的脸颊上。破锣嗓子响彻整座连宅,“死狗!大半夜的,叫什么叫!”
破锣嗓子一脸粗鄙相,他前后观望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异动,对着大黄破口大骂,“疯掉了!叫唤什么?老子明天就把你宰了,煮狗肉吃!”
大黄哀哀叫了一声,显得十分委屈,耷拉着它的狗头,哼哼唧唧的走了。破锣嗓子连打了几个哈欠,摇摇摆摆地左右看了一阵,见又有几个宅中家丁持棍而来,朝那些人摆手,“没啥事!狗子又发疯了!”
众人打了个哈欠,骂骂咧咧几句后,各自回屋,做他们的大梦去了。远处,阿鸢整个人紧紧缠在屋顶的横梁上。心脏“扑扑”直跳。“好险!那招凌空虚踏,少时,跟陈琛练了许久,我都没有成功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使了出来,可惜陈琛没有亲眼看见我的威风……呵呵……我又有什么威风的?被一条恶犬穷追不舍,被逼得才使出这招……陈琛知晓了,定是哭笑不得……”良久,阿鸢仍是抱了根横梁,等到夜重归寂静后,阿鸢才长舒一口气,猫着身子探出头来张望。接下来的行程便顺利得多,连宅近乎同往先没有太大变化。未几,顶着满头草屑和泥尘的太子殿下站在绣楼旁,喃喃道:“这儿几乎没什么变化,不知绣楼里的陈列是否也同往昔一般?记忆中的小女孩儿长大了,就要同她相见,不晓得是否能辨出孩提时的模样?”
如是这般想着,阿鸢已然跃至二楼。闺房中漆黑一片,阿鸢将耳朵贴在窗枢上,静静聆听。绵长起伏的呼吸声传入阿鸢耳膜,她已历经艰辛抵达目的地,可她此刻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尽管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如何开口倒是个问题。原地踌躇良久,终于轻启双唇。“菲菲,你……睡了吗?”
阿鸢这一句话一脱口,她立即意识到这是句废话。都已至后半夜,菲菲怎么可能没有进入梦乡?闺房中没有半丝回应。阿鸢正欲用手指戳破窗户纸,以窥探闺房内的情况,忽而停住了,此举绝非正人君子所为,况且闺房漆黑一片,根本不会看到什么的,索性心一横,以拳扣击窗枢。咚——只一下,窗枢开了条缝隙。“窗户竟没关好!”
阿鸢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我要像猫儿一样落地无声……别扯出太多动静……像猫儿一样……”哐——一声轰然巨响,阿鸢四肢着地。“啊?谁?”
少女梦中惊醒,她惊恐地抓起锻被遮住身体,蜷成一小团,颤抖着向床榻最内侧移动。黑幕中,一个人影徐徐爬起,看那衣饰轮廓似乎是个男子的模样。啊——少女的尖叫声尚未出口,太子慌忙间已飞奔至榻上,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唔——唔——“嘘!菲菲,别怕!我是太子。”
疯狂挣扎的少女,忽地全身一僵,便是在黑暗中,她的瞳孔也剧烈收缩了一下。时间忽的尴尬地停滞在了那一瞬间,此刻屋顶上有一阵轻微瓦砾移动的声响,可是根本勾不起人的注意。床榻上,阿鸢和连菲菲挨的极近,隔开二人的是那只阻止少女发出声音的手掌。阿鸢还未想好说辞,只闻得一阵香味袭来。那不是胭脂香粉的艳俗,也不是馥郁的花香,是清新自然的香甜,那样沁人心脾,应当是少女的体香……凝脂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阿鸢另一只手扶着少女光裸的背脊,像是碰触到拨了壳的鸡蛋,可鸡蛋不会这么柔润,又像是摸到润滑的牛奶,可牛奶也没有这种质地。“我的天哪!这就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吧!”
指尖滑过冰肌玉肤时,少女身体轻轻颤栗着,却不敢有太大动作。连菲菲追求者众多,可还头一遭和人这般亲密接触,紧张地都不敢呼吸。“这个人当真是太子殿下?五日后便是大婚典礼,为何殿下竟会夜闯进来?”
“可此人若非太子,又岂会冒着杀头的罪名前来冒充?”
连菲菲一时没了主意,她若一个巴掌扇过去打在这好色夫脸上……此人若当真是太子殿下,岂不是连家十几口人统统要人头落地?这十多日来,皇后娘娘每日派宫里的嬤嬤来教授闺房之事,菲菲已对这男女之事有十分之八九的了解。顺从吗?倘若这厮是个冒牌货,白白受了这奇耻大辱,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这种触感……和翊炀完全不同……”“天啊!这触感……世上怎会有如此尤物……”阿鸢虽为女子,但女扮男装多年,倒也锻炼出几分怜香惜玉的情怀。黑暗中,掌根触及一物,“这是什么?是个柔顺的面料……”肚兜下的肌肤如火烧般滚烫起来,连菲菲全身打着颤。手掌力道微一加重“好酥软……这是……”啊——阿鸢头皮一阵发麻,脑袋炸了锅,如同溺水之人忽地被捞了上来,她察觉此举极为不妥大叫一声,放开身侧的菲菲,退至床尾。连菲菲被太子骇了一跳,暗忖:“我都没发出声音,殿下嚷什么?”
“菲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平素从未这般唐突……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太子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在她身上乱摸,如何都像是有预谋的。“真的……我……无心冒犯……只是我不小心碰到的……真的……不是故意……菲菲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正人君子啊……”连菲菲差点笑了出来,方才的顾虑一扫而空。“采花大盗岂会这般羞赧?何况这一紧张就结结巴巴,胡言乱语,殿下这儿时的毛病居然到如今都未改,不过……我好喜欢……”连菲菲仍是紧裹着锻被缩在床头,阿鸢正襟危坐居于床尾。二人一时静默不语。阿鸢脑海里跟一锅浆糊似的,“我到底在做什么?我现在身份是男人,怎么一上来行为就失了礼数?”
“殿下深夜到访,菲菲有失礼数,不知殿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