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的建威大将军,旁若无人地打了两个哈欠。“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李翊炀听不懂这些,这该死的打哈欠会传染的,朕也困得厉害,不过龙威不可失,阶下那么多眼睛看着……”半个时辰后,德辉帝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一句“容后再议”中止了三位慷慨激昂的陈词。散朝后,德辉帝朝永安宫走去。“处罚太子之事,先放一边,让朕先补个眠……”“父皇!”
“陛下!”
两个人影扑通跪倒在皇帝脚边。德辉帝惊得后退一步,低眉对上了四儿子哭得红肿的眼睛。“父皇!我外祖父可能已经遇害了!”
“什么?”
德辉帝大骇,“甘若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乔甘若已是悲伤过度,泣不成声。一旁的谷康忙道:“陛下,奉常府上的家丁说,方大人昨夜戌时左右去了云麾将府后就再也没回来。”
“李翊炀?甘若莫急,人没回来未必就是遇害,待父皇找李翊炀过来问个清楚再说。”
大约半个时辰后。御书房中,争论声不休。“都给我安静!”
德辉帝一拍书案,指着阶下布衣斥道。“你先说!”
“回陛下,草民是奉常府家丁,昨夜戌时老爷接到一封信函拆看后大怒,大骂李将军不是个东西,然后就出门了。”
事实上当时方固骂得更难听,只是当着大将军的面,那家丁实在不好说。“李翊炀,昨夜方固可有去你府上?”
“有,不过半个时辰,方大人便离开了。”
乔甘若急道:“有何人证?”
“方大人昨夜只身前来我府上骂了在下足足半个时辰才离去,我府上不少家丁都能作证。”
乔甘若忿忿道:“弟不证兄,妻不证夫,奴婢不证主,你府上家丁都听你的,他们的证词作不得数!”
“四皇子既然这样说,李某也没有办法。”
谷康则转向奉常府上的家丁,“你家老爷出府时,有没有仆从跟随?”
“没有,老爷当时气急走得匆忙,连轿子都没座,直接出了府门,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拦着。”
德辉帝长叹一声,“那么现在就是没有人证了。”
扑通——乔甘若直直跪了下去。“父皇!外祖父若是离开了将府,他年事已高,绝不会留意秦楼楚馆,若是顺道拜访其他同僚,也早该回去的,至今未归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没能从云麾将府出来!”
“四皇子,你为何一定咬死是我?”
“哼!你别装了,我外祖父与同僚间往日无冤,近日结的仇也就你一家而已,若是有人想害他,不是你会是谁?”
“害他?四皇子可有证据?反正云麾将府如今也是个菜园子,大门敞开,四皇子你随便搜!”
乔甘若正要再骂什么,德辉帝道:“李翊炀,将你那封将方固引到你府上去的信函呈上来!”
翊炀从袖中取出信函,双手呈上,“这信函四皇子和谷大人都已经看过了,还请陛下过目。”
德辉帝一目十行,那信不过就是翊炀指责方固不应该那么莽撞向陛下告他的状,还带那么多人两次搜查他的府邸,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冤枉了他云云。满纸牢骚怨言,可见方固收到这封信时该有多气愤。“没价值的信函。”
德辉帝随意将信笺扔在一旁。“这封信至少能证明争执的缘由”乔甘若气愤地指着李翊炀。“你也说过我外祖父同你发生口角,你一介武夫,谁知道是不是一时气愤起了歹毒之心杀了他。”
李翊炀矢口否认,“无凭无据,四皇子怎能血口喷人?”
站在一旁安静许久的谷尚书突然开口。“请问大将军,方大人离开后将军在做什么?”
德辉帝蓦地心头一亮,是啊,这个问题看似与方固失踪无关,却十分有用,倘若李翊炀一时冲动,杀了方固,那之后呢?尸身又运去哪儿呢?再则无论是蓄意还是误杀,摊上朝廷官员命案后,总会行踪鬼祟,有失常之处。“方大人离开后,李某自是回房间睡觉了。”
“有何人可证明?”
“谷大人这话好生奇怪,在下尚未成家,没有妻妾,睡觉还能让一大群人看着睡不成?”
谷康冷声道:“那就是没人能证明在方大人走后,大将军是在屋内睡觉的。”
“这……谷尚书……李某说不过你。”
说罢撩起衣摆,学着乔甘若方才的动作,直直跪了下去,满脸恳切。“陛下,四皇子既然说奴婢不证主,那臣确实也没有有力的人证,但是臣经历杀伐争战,绝不是因几句口角就怒极杀人的毛头小子,若说有意为之那更是无稽之谈,为了那点私仇,杀害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这其中利害关系臣岂会不知?请陛下明查,还臣一个公道。”
乔甘若怒道:“大将军这张嘴真是厉害,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朝中无人能及!还请父皇查明真相,还我外祖父一个公道!”
御书房中,二人又开始吵得不可开交,德辉帝只觉太阳穴疼得厉害。“好了!都闭嘴!”
德辉帝沉声道:“方固乃三朝元老,皇族外戚,这次案件必震动朝野,谷康!“臣在!”
“朕命你速速查明真相,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
陛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是千难万难,谷康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下。众人离开御书房后,皆是悻悻然,乔甘若又在永安宫门前揪住李翊炀就是一顿厮打,一口咬死他就是杀害方固的凶手,引来不少宫人注目,若非旁边有人拦着,甘若恨不能上前手撕仇敌。闹了将近一个时辰,永安宫内的大太监已禁止在宫门口喧哗闹事为由将众人遣散了。谷康拉着乔甘若一同愤然离去,而李翊炀却被大太监叫住。“建威大将军,请同咱家来,这边请。”
李翊炀满腹狐疑跟在大太监身后,“请问公公,是陛下还要召见我吗?”
“非也。”
大太监不再多言,只是引着李翊炀七拐八拐朝永安宫深处走去。而此刻,谷康引着四皇子来到一处偏僻之所。谷康小声问道:“四皇子,老师近来确实和李翊炀结了些仇,但方才李翊炀说的不无道理,他没有必要为这点仇杀害朝廷命官。”
“我一口咬死李翊炀是凶手自然不是这个原因,乔甘若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你是我外祖父的学生,又得我信任,这些话对你说,我是放心的。”
乔甘若细细地将几日前平王府内同方固的对话告诉谷康。“果然,太子被关禁闭,那些废太子的谣言都是老师推波助澜的。”
“那天,外祖父离开平王府时,我就特别不安……真的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乔甘若说着落下泪来。“东宫之主的位置,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没有就没有,我不在乎的,我想要外祖父回来。”
这一句质朴的话,让谷康瞬间红了眼眶。“老师向来不参与夺嫡之事,怎么突然就为四殿下争起储位来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外祖父说时机成熟后就会告诉我,可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乔甘若说着“哇”哭出声来,“那天外祖父还问我,倘若王储之位悬空,我愿不愿意争取?我说愿意,我真是傻透了……若非没有私下的小动作,王储之位如何会悬空?”
“一定是我外祖父的计划被太子一党发觉,才遭了毒手,如今太子在养心院,李翊炀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李翊炀在战场上的心狠手辣,谷尚书想必你也听过,加之外祖父同他先前还有些冤仇。不是李翊炀下的毒手还会是谁?”
“哎……历来夺嫡都是伴着血腥与杀戮的。”
“我……我知道。”
乔甘若泣不成声,“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母妃早就死了……父皇母后忽略我,也只有外祖父疼我……如今他遇害了,连尸骨都找不到,都没法安葬……”甘若用手捂着脸,泪水却不断从指缝间滴落。谷康也是满脸泪水,可他毕竟与面前未及弱冠的平王不同,他在官场沉浮二十余年,很快就能从悲伤中找回理智。“四殿下!四殿下!今日这些话,这“夺嫡”二字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就不应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我知道……我不会同别人提起。”
“若是陛下知晓老师是因为助四殿下夺嫡才遇害的,说不定都不会将老师风光大葬。”
“这个我都懂。”
乔甘若用力点头。谷尚书噙着泪,又好好劝慰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番。德辉帝独自一人仰躺在龙椅上。颓然却没有睡意。他怔怔地望着头顶,宫殿高耸的屋顶黑漆漆的像一个巨大黑洞,里面似乎藏着无数的阴谋。皇帝努力地放空自己,可支言片语和记忆片段不断袭卷他的大脑。方固死了……昨夜遇害……“往日无怨,近日结的仇,也只有你一家而已。”
不止一家吧……方固携众告状,矛头直指太子。细细追究起来,太子禁足之苦也能算在方固头上……可是皇儿决不会因一己私仇杀害朝廷命官……可李翊炀呢?他对太子忠心,甚至可为太子拼命,可他是否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殿下已被关六天了,如何受得了?也许只是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
早不逃,晚不逃,偏偏在方固遇害那天晚上出宫透透气……太子那夜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和方固遇害一事有关?多想无益,看来朕还得亲自去养心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