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无端的厄运降临到乔氏皇族。先是王储险些被废,再是平王殿下的噩耗传来,最终皇帝陛下倒下了。这一天,德辉帝没能顺利地从平王府走出来,当众太医赶至平王府时,德辉帝已然瘫了半边身子。皇帝中风了。永安宫内一大帮太监宫女围在近前伺候,为昏睡中的陛下按摩四肢,翻身扣背,太医们聚在陛下寝室,一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施针的施针,开药方的开药方,进进出出的宫人们端药送水,额角上急得都是汗珠,如此折腾了一晚上,皇帝终于在次日饷午,悠悠转醒。人虽然醒过来了,但半边身子还是不能动,说话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吵……出去……”默皇后立时会意,呵斥众侍者退下,只留了一两个伶俐的近前伺候。“甘若……谁杀的……查出来没有……”“陛下,您终于醒了,谷尚书还在调查此案,陛下现在一定要保重龙体!”
默皇后紧紧握住皇帝的手。动作是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眷恋和深情,而她的眼神是普通女人没有的坚强。从陛下出事到现在,皇后也只哭过一次,她的心里比谁都痛,可是她必须坚强,陛下如今身陷沉珂。太子身染药瘾,又处处忤逆。她身为大昱皇后,为了国运,此刻她也不可像寻常妇人一般伤心哭泣,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陛下,太医说您这病是一时急火攻心,只要后期好生调理用药,是有很大可能站起来的!”
“李翊炀……让他滚……离开……他不是真心……他不配……滚……”陛下这会儿含含糊糊,乱七八糟的,说的都是些什么,皇后听了个大概,大抵是让太子赶紧和李翊炀分开。“是!是!臣妾一定想尽各种法子拆散他们!”
“一定……戒掉……恸绝……”“是!是!陛下,皇儿身子骨比以前好太多了,一定能战胜药瘾的。”
默皇后又连着说了好些话安抚圣心,德辉帝才平静下来。默皇后这一双儿女,是她的全部,皇帝那日决定废除太子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在她脑子里回荡,她也想得很清楚……他们兄妹二人情谊深厚,阿鸢已为瑾渊付出太多,仍是甘之如饴,一朝瑾渊登上帝位也必给予阿鸢无上尊荣,可李翊炀的到来将这一切平衡打破。药瘾可以戒……那个李翊炀生性阴毒残暴,却一直以爱人的身份留在阿鸢身边,这种危险品倘若在瑾渊登基后利用阿鸢挟制皇权,甚至意图改变国祚,那么她默初瑶百年后有何颜面去见乔氏列祖列宗……我得阻止这一切……阻止……“娘娘。”
一个宫女蹑手蹑脚走过来,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帝王,凑到皇后耳边小声耳语。“娘娘,殿下又来了,已跪在永安宫内好久了。”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为陛下掖好被角,悄悄走出寝室。“是时候去管教那不争气的女儿了”永安宫内。阿鸢端正跪在那里,她垂着头,揪住衣角,又急又忧,昨日一大群宫人将父皇抬进永安宫后,她就被母后勒令不许踏入寝宫一步,只准在外头候着。良久的等待后,屏风后终于传来脚步声。阿鸢立时仰起头来,“母后!母后!让我进去看看父皇吧!”
默皇后二话不说,上来扬手就是两个巴掌。“母后……”阿鸢两边脸颊肿起。泪水溢满眼眶,但她仍是勉力跪好,“求母后让我探望父皇……”“你父皇……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被你气的……你还想进去刺激他!”
“我……我……”“你父皇神志不清时,还口口声声念叨着让你和李翊炀分开,倘若你还有半点孝心的话,就应当和李翊炀断得干净!”
阿鸢将头压得更低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母后……其他的儿臣什么都答应……这个真的不行。况且父皇也不知……阿鸢止住了话头,眼巴巴望着皇后,似乎想说倘若父皇知晓我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会允了这桩婚事。”
默皇后早已猜到女儿的小心思,也不动怒,只是冷哼一声,话锋一转,“皇儿,母后问你,你觉得谁是杀害你三弟的凶手?”
阿鸢背脊一僵,“刑部已在权力调查,凶手定能早日绳之以法。”
“刑部?哼!一群酒囊饭袋!”
皇后嗤之以鼻,”连菲菲失踪他们查出来了?方固遇害他们寻到蛛丝马迹了吗?甘若的死……能指望他们?依母后看,他们不是查不出,是不敢查。”
“不敢查?是什么意思?”
皇后看着女儿浑然不知的模样,她自然是想着甘若不能不明不白就去了,更重要的是必须让阿鸢看清李翊炀的真面目。“皇儿,母后怀疑近来这些命案都与李翊炀脱不了干系!”
“母后你血口喷人!”
阿鸢近乎尖叫起来,随即一个巴掌应声落下,阿鸢捂着那高肿的脸颊,继续争辩道:“方大人出事那天,他就与儿臣在一处,菲菲的事……更与他八竿子打不到边,甘若惨死,翊炀也不在平王府,东裕王可以作证。”
“东裕王?哈哈哈哈!皇后大笑起来,尖厉的笑声让人愈加不安。“那个东裕王说的话你能相信吗?他爱财如命,回回觐见陛下,除了要钱就是要珠宝美女,李翊炀若是送上大量财物让其作个假证,又岂是难事?陛下一直以来都无条件的信任东裕王,时不时赏赐珍宝,永远一副欠了他的模样,我看了就来火。”
皇后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又道:“朝堂的事母后本不该过问,可事关甘若,母后如何不去打探清楚?昨日在平王府,李翊炀先是称在府中处理事务,一会儿东裕王又说他们在一同喝酒,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不管最后东裕王同你父皇偷偷说了什么,帮李翊炀洗了嫌疑,李翊炀这个人都有很大问题!”
昨日的事,阿鸢心中也是有所怀疑,但她在母后面前仍是坚持翊炀的清白。“连菲菲,方固等人的死活你可以不管不问,可甘若是你的亲弟弟,他死得那样凄惨,你就直接把案子丢给刑部,一点都不过问?”
“儿臣……”阿鸢正欲开口,只见小太监快步来报,“娘娘,陛下又醒了,嚷着要见您。”
“知道了!”
默初瑶应了一声,随即赶苍蝇似的朝阿鸢挥手:“你回去吧,别跪在这里碍眼。”
从宫门到建威将府这段路并不长,阿鸢却走了好长时间。她的心里一团乱麻,母后方才的话一遍一遍在她耳中回响……终于到了……建威将府内很快迎出了一个小童,小童没见过太子,幸而有几分眼力,一见来人衣着华贵,就知是富贵人。“我找你家主子!”
阿鸢说着便迈步进府。小童想拦又不敢拦,只道:“我家主子不在府上,去刑部谷大人那里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公子不如进来稍坐片刻或是留下名帖。”
“不必了。”
阿鸢摇摇头,也没再多说一句话,而是朝外走去。小童一脸不解地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时辰尚早,阿鸢不想回东宫,她自永安宫碰壁后就直接出宫,身边也没带一个随从,此刻就只想一个人走走停停,散散心……“哎呀!”
一股冲力将阿鸢撞得后退数步。耳边传来一个小厮尖利的叫声:“你有没有长眼睛!冲撞了我家少爷!小心你的皮!”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落下,却是落在那呱呱乱叫的小厮脸上。“拜见太子殿下。”
一个少年对阿鸢恭敬行礼。此言一出,那小厮吓得直接瘫在地上,不远处建威将府内的小童也是目瞪口呆。“太子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那小厮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磕头如捣蒜,远处的小童此刻努力回忆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得罪殿下。阿鸢没有追究那冒犯了他的小厮,只是对着那少年道:“皓华,你怎么在这儿?”
皓华就是心里将太子诅咒过千千万万遍,此刻也不得不挤出个笑脸。“瞧殿下说的,这儿是东裕王府门口,我不在这儿,又该去哪儿?”
阿鸢这才抬起头来望去,金丝匾额上的四个沥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慑人的威势。“东裕王府”这四个字还是父皇的笔迹,阿鸢不禁感慨,时光飞逝,父皇对东裕王的信任荣宠仍是不变,他们之间的友谊尽管历经沧桑,却仍旧像这四个提字一般散发炫目光彩。母后的话不知怎的,又在阿鸢脑海中回响……东裕王那天悄悄对父皇说了些什么?东裕王有没有可能做了假证?我见不着父皇,又不一定能从翊炀口中问出些什么,倒不如……阿鸢对着皓华露出个礼貌的微笑,“皓华,本宫今日出宫散心,既然已到了王府门口,你我二人又有同窗情谊,今日要是不去拜访令尊,那便是我这个做小辈的失了礼数。”
皓华内心哂笑,“铁定是来问父亲昨日平王府之事的。还编出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真叫人恶心,不过他与大哥都没想明白父亲的反常之举,不如现在借太子之口探听一二,也好猜猜父亲的心思。”
“呵呵,殿下实在是看得起寒舍,家父要是见了殿下,指不定得激动成什么样呢?”
说罢打起十二分精神将阿鸢迎了进去,同时朝脚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一咕噜爬起来奔进王府通禀。阿鸢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这座气势恢宏的府邸。与外观的肃穆巍峨不同,王府内的建筑可谓是巧夺天工,楼阁耸立,廊腰缦回,随处可见的黄金宝石装饰,让这古意盎然的王府多了不少贵气。阿鸢与皓华并肩而行,阿鸢终于明白为何皓华不愿入仕为官,有这样殷实的家境,想必皓华也不想天天早起去衙门官府点卯任职,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顾念昔日同窗交情,阿鸢免不得多一句嘴。“皓华,本宫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上头还有个哥哥吧。”
皓华眉宇一动,心中嘲道:“哼!我岂止只有皓炎一个大哥,我还有个哥哥,天天睡在东宫呢!“没想到我儿时一些话,殿下竟记在心间。”
皓华努力作出个感动的表情。“其实……其实……本宫想说的是,东裕王虽有铁券,爵位也可世袭。可……皓华你毕竟是次子,长幼有序,日后你大哥袭爵,你总要分家的,王爷家境就是再殷实,也容不得你天天挥霍啊!”
皓华暗忖:“切!你是嫡长,了不起!你自个儿没几天好日子逍遥了,反倒管起我来,真是有毛病!”
“殿下,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我的人生信条。”
阿鸢仍是再劝,“皓华,从前你在文华殿读书时就极为聪慧,现在不入仕途真是可惜了,就算你对仕途实在没兴趣,总得谋个营生,找些正经事做,你不能成天游手好闲,一天天虚度光阴,本宫私心是不愿你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一处的。”
若非顾及眼前人现在仍是太子,皓华真的想抡起一榔头敲死这贱人,父母都不曾过问我一句,这贱人倒好,只比我大一岁,凭什么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训我?长辈……长辈……哼!细细考究起来,此人还真算是他的长辈,既然被三哥睡了,那便是他的三嫂,应着这层关系,再想到萧晟的死,皓华心里的仇恨愈发深了,可是报仇必须要等待时机,现在得忍。“殿下,考虑分家后的事为时过早,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阿鸢见皓华不愿听劝,也只好作罢,二人又说了些场面话缓和气氛。“殿下,看!前面就是家父的书房了。”
阿鸢遥遥望去,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她虽在重大宴会上见过东裕王数次,可却没有说过几句话,对于这个异姓王的记忆,更多的是停留在父皇讲述的那些传奇故事里。辉煌是曾经,可根植在阿鸢幼小心灵中的那份敬仰,却不会因现在东裕王的奢靡生活有所减退。当“东裕王府三少奶奶”在皓华以及一众仆从簇拥下朝书房走去时,另外一头,李翊炀回府后听了府上小童的描述,整张脸都发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