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娶亲,早就轰动整个昙京,这会听见奏鼓吹乐,百姓早就跑出来驻足观望,但凡经过的街道,两旁无一不站满观看的人群,那场面堪比皇子娶亲,公主出嫁,好不热闹非凡。外面闹闹轰轰,轿内的真希拼命忍着不掀帘子偷窥的冲动,天知道她多好奇外面的情形啊!唐家府邸的大门甚为气派,徐妈妈一眼望去,心里暗赞大富大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唐靖丰早在入城门时就先走一步,回去做准备迎接新娘。此时他站在大门前,看着那华丽喜轿稳稳落地,颜亮的话在耳边回响,“靖丰,那小丫头可不一般啊,想来她会带给你很多惊喜。”
唇角优美地勾起一缕微笑,他很期盼,他这第四个填房之妻,是否真的会带给自己很多惊喜,是否包括破除他克妻的名声。这时,早已准备好的部分邻人乡亲前去索取了吉利钱,谓之“拦门”。叶家送亲的就抓了几把铜钱向空中扬撒,七八个儿童笑闹着去抢捡,这个叫“撒满天星”。于此同时,另有一个一身新衣的管事手执花斗,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望门而撒,用以禳避阻挡新妇进门的煞神,称为“撒谷豆”。等这些都完成了,唐靖丰上前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轻轻踢了下轿门。迅速有人上前在喜轿前的地面铺上一张席。徐妈妈和佩兰上前搀扶新娘下轿,立即有人把一道结着大红同心结的红绸布递过来,真希接过,轻握在手心,看到脚下的席子,心中讶异不解,因头遮红盖巾,她并不知道脚下的席子是辗转传递着,让她一直踩着上面往里走,直走到拜堂的地方,而唐靖丰一直稳稳地在前面,离她不远不近,唇角微勾的他,看上去如沐春风,令绝色芳华的他更增添璀璨迷人,宾客们看得为之心跳窒息,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无一不是眼含爱慕迷恋,尤其是那当初想嫁又不敢嫁的,此时看着忽然就后悔起来。直走到一道门槛前,脚下的席子才彻底撤去。唐靖丰停下脚步,等着新娘子走来同行,才双双起步往里走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真希的心中忽然充满了迷茫,夫妻……这字眼听起来是那么陌生,她毫无嫁做人妇的不同感觉。送回新房后,真希不徐不疾地端坐在新床上,耳边不断传来说话声,相当地嘈杂。她在心里估摸着此时的新房中,是不是有十七八人之多。忽听一道喜笑声响起:“好了好了,大家要看新娘子,明儿再过来看。”
有人笑着不依:“蒋夫人,让我们先睹为快嘛,看看叶家小姐长得够不够美,能不能配得上我舅表哥。”
声音听着甚是娇美。被请来做福夫人的蒋夫人转头笑睨那明艳少女道:“梅表小姐是昙京有名的美人,在场的谁不知道呀?你呀今儿就别淘气了,新郎官都还没看新娘,哪能轮到你们先看。每人抓一把糖果,都出去找吃的找喝的。”
见有人还是不肯挪步,蒋夫人就张开双臂上前笑撵众人,大家嬉笑着涌出门外,唯有那叫梅表小姐的少女却避到一边留下来。她打量一身大红喜服的人儿,什么也看不到,就连鞋尖儿都没露出半分,宽大的袖子也遮住了一双手,入眼的除了大红还是大红。蒋夫人见她还没走,正要上前拉她出门,却见她忽然朝新娘子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得直接,连那表嫂两字都给省了,真希看不到她表情,却从她语气声音里捕捉到一丝疑似不善。“我问你名字呢,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太难听不好意思说啊?”
明艳少女走前一步,面色已然现出挑衅意味,佩兰感觉不太对头,跟着轻移步子。服侍小姐这多年,特别是后面的四年里,她跟着小姐耳濡目染,多少也略知一点看人察相。眼前的少女十五六岁,个儿高挑窈窕,一袭粉紫色裙裳,略施薄粉已是明艳照人,的确不愧福夫人口中说的昙京著名美人。可这位美人儿此时眼中却带着一抹挑衅和不屑。“我从来不应答无礼之人。”
清泠泠的声音,不徐不疾却落地有声。蒋夫人是个见眼色的,一看这位梅表小姐似要添乱,忙拉了她笑道:“梅表小姐,我送你到花厅去……”“又不是没吃过山珍海味,急什么?”
梅表小姐拉开蒋夫人的手,脸上瞬间带了明媚娇丽的笑,令她看起来更似盛开的花朵娇艳耀眼。可落在佩兰眼里,那笑容却带着两分阴冷,不由地暗握了拳头。梅表小姐在距新娘两步前停下,笑道:“你和我表哥成亲了,是得称你一声表嫂。可我的表哥不是那凡夫俗子,能与他匹配的女子寥寥无几,即便我长得如何漂亮,只要表哥一出现,也会把我的光华遮盖下去。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然令我表哥主动开口要娶回来?”
真希原本听得不甚在意,对方最后一句话,引起她的注意,难道并非家中长辈提亲,而是他本人指定要提这门亲?可是,这是为什么?真希一时疑惑不解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又非倾城倾国,那唐美男在搞什么?不过,此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梅表小姐似乎对自己有敌意,可她不明白素未谋面互不相识的人怎么会有敌意?难道是在为她这个表哥抱不平不屈?“蒋夫人你看,她反应迟钝跟木头差不多,真不知使用了什么法子,让我表哥鬼迷心窍指定要娶她。”
梅表小姐忽然挽过蒋夫人,嘟着樱桃小嘴不满地说道。蒋夫人是过来人,人生阅历也不少,哪会听不出梅表小姐的话外音,她顺势拉住少女的手腕,和蔼地笑道:“新娘子害羞,与你又是初次相识,哪来那么多话和你说?好了,梅表小姐快出去吧,一会梅夫人该着急找你了。”
边说边拉着少女往门口移步。梅表小姐似有些不甘愿,她回头冲新娘子大声道:“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着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话听起来挑衅的味道颇为明显啊,真希有些郁闷,这个什么梅表小姐似乎对自己敌意不浅。蒋夫人把少女送出了走廊外才返回,轻摇下头,这梅表小姐的脾性也大了些,若让她继续留下口不择言,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少女的心思躲不过蒋夫人的眼,可新娘子就坐在里面,到现在还消想有什么用?她走进新房,对新娘子笑道:“唐少夫人,梅表小姐年纪尚小,言语率直了些,你莫放心上。”
真希微笑道:“小女孩率直才显得可爱,我不会放心里去的。蒋夫人,外面宴席不能少了您,这里有她们陪守,您自去忙。”
蒋夫人在心里暗暗点头,对她就留了个不错的印象,当即笑应了出去,并顺手关好房门。房里只剩下佩兰和真希二人,佩兰这才开口道:“这个蒋夫人还不错,那个梅表小姐就是故意的。”
真希道:“先别管那些,我肚子有点饿,桌上有吃的吗?”
佩兰扫眼桌面,“只有一些糖果花生和一壶茶,小姐,酒菜一会就送来了,你先忍着。”
她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喜菜来了。”
佩兰忙去打开房门,外面的丫鬟鱼贯而入,人手端一盘,进来七个丫鬟,统共是六菜一汤。摆上桌面后,七名丫鬟各自朝新娘子微微福身,又鱼贯而出,走最后一个顺手带上房门。整个过程不忙不乱,整齐有序,佩兰看得大为赞叹,下人都做得这么好,可见大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啊。热气蒸腾的菜香不断飘入鼻中,真希微微把红盖巾往上撩了撩,对佩兰道:“先给我倒杯茶。”
视线在那桌菜上过目,又点了其中三道菜,让佩兰每样都夹一点盛在小碗里端来。热茶热菜下肚,真希才感觉没那么饥渴,尔后又喝了半碗汤。趁此机会,她抬眸打量所处的新房,面积很大,足有她闲意小居三间房那么宽大,一切都是崭新锃亮,门、窗、墙、柜、箱笼等贴满大红的双喜或鸳鸯戏水剪纸,就连桌椅的脚身上也贴了小巧的红双喜。那些家具俱是上好的铁力木精雕打造,样式新颖做工精细,极其的古色古香,高高悬挂的红色缕金牡丹图帷帐美轮美奂,与檀木精雕制作的大床相映得彰。目光落在那道夏意嫣然的四开屏风,真希看了会儿,道:“佩兰,屏风后面是什么?”
佩兰忙走去一看,里面是一个亮敞半开单间,中间置只超大木桶,靠墙摆了一套小巧的桌椅,旁边是单扇长窗,垂落着粉色窗帘,回头笑道:“小姐,是沐浴用的单间,布置得很不错呢。”
真希哦了一声,卧室里带有浴室,确实很不错,叶家的闲意小居,相比这里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佩兰,咱这院子是怎样的?你可有留意?”
佩兰点头道:“奴婢瞧得清楚呢,院子很漂亮雅致,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三间,有单独的小厨房,另有一道小门,不知通往何处。”
“这院子叫什么名?”
真希又问道。佩兰道:“小姐,叫珍芜院。”
真无怨?真希翻个白眼,谁起的这名字,可真是……不行,等站稳脚跟就立马改了。主仆二人闲聊着,在真希的软硬兼施下,早就饿肚子的佩兰也吃了一些菜填腹。真希敏锐的耳中忽传来脚步声,忙朝佩兰使个眼色,自己赶紧放下红盖巾端坐好。房门打开,佩兰一看进来的人,忙低头屈膝礼道:“奴婢见过姑爷。”
眼前的小丫鬟长的很是可爱,唐靖丰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佩兰道:“奴婢叫佩兰。”
唐靖丰又点点头,含笑道:“佩兰,你先下去吧。”
佩兰不由地望向小姐,忙鞠身退了两步,转身走出新房,不过,她并没有走远,之前小姐吩咐过,让她不要走太远的。唐靖丰关好门,转身看向那静静坐着的人儿,他拿起小金秤,轻轻挑开那红盖巾。真希立刻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温和深邃的眼眸。眼前这张脸衬着一身大红喜袍,或许还喝了酒的缘故,脸颊上微微泛红,在烛光下更显出一种从所未有的妖艳魅惑。真希看得呆了呆,胸中小鹿忽然扑通扑通跳腾老高,脸颊莫名一热,她急忙低下眼眸,迅速起身离开喜床,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少女的一丝慌乱迅速闪过,可没逃过唐靖丰的眼,今日的她或许是妆容的缘故,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份娇媚,瞧着极是赏心悦目。无声一笑,他也走过去坐下,扫眼桌上的菜,明显是被吃了一些,想也是,坐半天不饿才怪,不过……他印象中,前三次娶亲的新娘子可没哪一个像她,大胆而不顾礼节,哪怕饿得要发晕也等新郎回来,喝了交杯酒才敢吃上一点点。不过,一想到在文定寺门前她的举动,安源寺里的相遇,她的提前“偷吃”又在情理之中。唐靖丰并非迂腐之人,看在他眼里倒觉得有两分趣味。他取来两只小酒杯,往里面倒了各小半杯,一杯递给她,同时倾身向前,伸出手臂,真希一时不明所以,迷惑道:“干什么?”
“喝交杯酒啊。”
唐靖丰惊讶地说道。“哦……”叶真希接过小酒杯,闻起来挺香,学着他的样子,也伸出举杯的手臂,与之环绕,距离一下拉近,俊美无偿的面容放大眼前,真希不敢正视,低了眼眸一饮而尽。酒一进嘴,她立即眉头一皱,转头就往旁一吐,好苦啊!简直比黄连还苦!“这酒怎么那么苦?”
真希顾不得许多,赶紧给自己倒茶漱口,这才感觉好些。忽见对方定定看着自己,脸色似乎有些不快,真希眨巴下眼,视线飘落那小壶酒,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没把交杯酒喝下,所以刚才的不算,那就得重新再喝一次了?这酒的确苦,唐靖丰前后都喝了三次,也没见哪个新娘子会这么不受得苦,眉头也微微皱了皱。交杯酒喝进嘴却又立即吐掉,这可不太吉利啊。而且,出阁前没人教过她怎么喝交杯酒吗?唐靖丰再次给两个小酒杯倒了小半杯,看向她道:“交杯酒苦,是寓意一对新人连为一体,共同面对人生的酸甜苦辣。这一次,不可再吐了。”
眼眸虽温和,声音已带了一丝冷意和不容抗拒。真希颇为不自在,这事的确是自己不对,可谁让那酒苦胜黄连?她舒展眉头,再次端起酒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倒是让一直注视着她的唐靖丰心下一乐。这回真希总算没出丑,因为她记起了出阁前徐妈妈曾教她喝交杯酒的过程,第一次只需沾唇,尔后互换酒杯,浅酌一口即可。喝完了交杯酒,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室内静得有些怪异,叫人浑不自在,真希不敢直面唐美男,心里可劲地叫自己镇定,镇定。千万别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唐公子,这些菜凉了,要不叫人端下去热一热再吃?”
真希找着话题打破这僵局,目光焦距定格在他背后那个梳妆台上方。前世的她,年纪就和现在差不多,别说谈恋爱了,就是和男生牵个手都没有,甚至连个暗恋的对象都没有过,前头坐花轿拜堂什么的,她多半是抱了新鲜好玩刺激的心态,可如今一旦面对着唐美男,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那么靠近地喝交杯酒,那种不一样的感觉立即冒出来了。“嗯,你是不是吃饱了?”
唐靖丰轻点个头,前头在外面一直敬酒喝酒,好在有几个好友帮挡酒,不然他早就喝得趴下了。真希一脸尴尬,干干地笑道:“我饿得发慌,就吃了一点点。”
唐靖丰便叫人进来撤下去热了再端回来吃。看着被撤空的桌面,真希正思忖要找什么话题让气氛不那么怪异时,忽见唐美男站起身走向床铺,接着开始宽衣解带,惊得真希磕巴出声:“你、你要干、干什么?”
唐靖丰回眸瞟她一眼,宽衣解带的动作不停,淡淡道:“脱衣服。”
真希忙说道:“你要睡觉了?那菜还没热上来。”
心里却暗不安道,他若睡床了,我睡哪里?唐靖丰没回答她,脱下喜服搭在椅背上,在床边坐下,向她勾勾手指头,“真希,过来。”
此时一身洁白衣服的他,当真似那天外谪仙,温润雅玉般的面容,温和深邃的眼眸似流淌着点点柔和星光,唇角轻勾溢出一缕淡如弦月挥洒月色的笑,极淡,却足以令人望之心动。那一声“真希”叫得极其自然,好像两人之间已经非常熟稔了似地。身着喜服的少女慢腾腾地起身,慢腾腾地挪着步子,感情完全白纸,不代表不知道一些特殊人事,前世的媒体业那么发达,想不知道都难了,况且她们上的生理课程,那位女老师讲解得相当详细。所以,此刻的真希认定对方叫自己过去,是要自己和他一起睡觉生孩子。但是,这怎么可以啊?她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甚至还可算得上是对头,什么感情都没有,那种事情她绝对绝对不要去做!距离床铺尚有两步时,真希停下脚步,鼓起勇气看向唐美男道:“我不会和你一起睡觉生孩子的。”